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假使蘇西墮落

第14頁 文 / 亦舒

    還想辯駁下去,秘書來叫她開會。

    下班,她提早離去。

    到了家,才淋浴,電話跟到。

    「我知道你有壓力。」

    「對不起我失約。」

    「沒問題。」

    「我只想回來妝扮一下,每到下班時分我看上去都似個流浪兒。」

    朱立生大表詫異,"在我眼中,你一直像小仙子。」

    蘇西一邊擦頭髮一邊笑。

    「你現在打算見客嗎。」

    「此刻好過得多了。」

    「我在你家樓下等。」

    蘇西想化一個淡妝,但是她知道無論抹什麼顏色的胭脂,那口紅在她唇上漸漸都會轉為一種深紫紅,她不愛化妝,不如不用的好。

    她只穿白襯衫藍布裙下去見他。

    看到朱立生,雙眼緩緩潤濕。

    「怎麼樣了?」

    「與理智搏鬥,十分痛苦。」

    「那麼,聆聽你的心。」

    「我不信任我的心。」

    「上車來,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

    「我不想換衣服。」。」你放心,不是舞會。」

    她上車坐好,開了車窗,把身子探出去吹風。

    他並沒有著令她關窗坐好,危險?還怕什麼,世上最心驚的便是他們兩人此刻的關係。

    車子最終停在遊艇會碼頭。

    「呵,在船上看晚霞。」

    「由我掌舵。」他微笑。

    他帶她走近一艘中型遊艇,船身上漾著"不羈的風"四字。

    這麼巧。

    蘇西大大訝異。這一陣不羈的風,可要把他們吹往何處?

    甲板上放著兩隻大大的野餐籃子,蘇西自心底裡歡呼出來。

    朱立生問她:「想到什麼地方去?」

    「可駛往南中國海嗎?」

    「較大的船才安全。」

    「你今晚不必招呼客戶,不用開會,毋需等北美洲的消息。」

    朱立生答:「那些事早十年已經辦妥。」

    「你有時間?」

    「我的時間一早收為己用。」

    那多好。

    許許多多人為著生活整日在外跑,跑成習慣再也不耐煩耽家裡陪家人,再年輕三十年也不管用,時間全用在外人身上。

    蘇西忽然有頓悟。

    她說:「我見家父的所有次數,可以數得出來。」

    「他一直比我忙。」

    「你認識他比我深。」

    「我不敢那樣說,要真切瞭解一個人,談何容易,況且後來,我們因工作繁忙而日漸疏遠。」

    船駛離岸邊,蘇西看到一天紫色晚霞。

    「真美。」

    她躺在甲板上仰觀天象。

    朱立生坐在帆布椅上欣賞天真爛漫的蘇西。

    蘇西把雙臂枕在腦後,不自覺地開始談條件。

    「你願意天大回來吃飯?」

    朱立生微笑,"回來?很多時我根本成日耽在家,管家抱怨沒有時間吸塵,怕吵我。」

    蘇西十分滿意,又問:「你為人可隨和?」

    「分好幾個階段,青少年時絕不為任何事妥協,力抗強權,鬥爭到底,到了壯年,發覺社會對我實在不薄,火氣漸消,時思回饋,心平氣和。」

    「請教你,遇到不公平的事,如何處置?」

    「一笑置之。」

    蘇西大奇,"那多懦弱。」

    朱立生笑笑,"大勇若怯。」

    蘇西閉上雙眼咀嚼朱立生的忠告,她實在需要這樣一個懂得指導她的人。

    況且,你看,這一切現成的享受,都跟隨朱立生而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實在是大大的引誘。

    蘇西不敢再想下去。

    那邊,朱立生也想知道得多一點。

    他問:「你怎麼看物質?」

    「相當貪圖,不過到了某一程度,夠了也就是夠了。」

    朱立生微笑。

    「我不是華服珠寶的奴隸,我甚至不會去做它們的主人,但我盼望生活豐足。」

    「我也是,因為熬過苦,我才怕吃苦。」

    他取出香擯,蘇西幫他拿杯子,打開野餐籃。

    他又笑,"出要有車,食要有肉。」

    蘇西伸一個懶腰,"以及一艘叫不羈的風的遊艇。」

    他們倆在星光下享受了一頓豐富的晚餐。

    夜涼如水,蘇西說:「該回去了。」

    「跳一支舞如何?」

    「我只會三步四步。」

    朱立生微笑,"我也是。」

    他開啟音樂。

    曲子纏綿輕盈,充滿喜悅之情,而且十分悠長,忽然之間,蘇西發覺音樂經過特別處理,十餘分鐘尚未結束,這一曲比其他十首曲子還長久。

    遊艇、音樂,以前一定有其他女性享受過。

    蘇西不覺嗤一聲笑出來。

    朱立生有點尷尬,這個聰明精靈的年輕女郎真的

    贏取了他的心。

    「我們是該回去了,你若覺得累,可到艙裡休息。」

    「不不,我不疲倦。」

    他教她怎樣控制遊艇。

    蘇西想:誰還願意同那些少不更事的青蘋果約會,

    事事還在摸索中,連看一場電影不是要問准老闆就是問准媽媽。

    住父母家中,星期天還得陪伯母喝茶,過時過節買了禮物上去討好,三姑六婆意見多多,婚後不時有親戚前來串門……

    半生過去不知有沒有好好談過一次半次心,照樣生了女嬰嫌沒有男孫,添了男孩又說男女都無所謂,總之不願給媳婦佔半點苦勞,除非同他們死鬥,可是實在放不下自尊心。

    蘇西從來沒考慮過同那種家庭打交道。

    船慢慢泊岸。

    水手在碼頭上等候。

    「還高興嗎?」

    「非常非常開心。」

    「真不想放你回家。」

    蘇西笑著打個呵欠。

    經過這次約會,她的心踏實許多,即使回家,也不怕他不再同她聯絡。

    他開車送她到樓下。

    「至今尚與母親同住。」

    蘇西笑,"地方還算寬敞,真話是:我那份薪水,實在不夠開銷。」

    「陪母親也是孝心。」

    「她才不要我陪。」

    朱立生道別:「我明日與你聯絡。」

    蘇西依依不捨。

    和衣倒在床上,床褥似不住晃動,像煞在波浪之上,蘇西用枕頭蒙住腦袋。

    墮落的蘇西:虛榮、浮誇、埋沒了良知,淨貪圖眼前的享受。

    蘇西是完蛋了。

    不知怎地,她卻絲毫沒有內疚,開開心心地墮入夢鄉。

    第七章

    回到公司,秘書說:「蘇小姐,有客人在等你。」

    這又是誰?

    蘇西記得從前有一位叫張月生的同事,同有婦之夫來往,事情拆穿之後,成日價提心吊膽,一聽有客人攏她,立刻嚇得魂不附體。

    可是,她害怕的一日終於來臨,一日,人家的髮妻尋上門來,衝進會議室,一杯熱咖啡潑她一頭一身。

    這張月生第二天就辭了職。

    蘇西的客人又是誰?

    她走進會議室,人客轉過頭來。

    咦,是蘇近。

    同蘇週一樣的古典美人,尖鼻子尖下巴,不過,神色沒有蘇周緊張。

    「找我?」

    她點點頭。

    蘇西和顏悅色,"有什麼事嗎。」

    蘇近想一想,"我還是開門見山的好。」

    「請說。」

    「蘇進叫我來通知你一聲。」

    「他好嗎?」

    「他下個禮拜在三藩市舉行婚禮。」

    蘇西張大了嘴。

    「他找到了對象,決定安頓下來。」

    「啊,這是好事。」

    「他希望得到家人的祝福。」

    蘇西覺得事有蹺溪。

    「可是家母不打算觀禮,也不讓我去,我想,只窄你是自由身——」

    蘇西明白了。她覺得義不容辭,微笑說:「我去好

    了。」

    蘇近凝視蘇西,"爸說得對,蘇西,你是比我們強。」

    蘇西抬起頭,"他那樣說過?」

    蘇近答:「他一直那樣說。」

    蘇西不語。

    可是,他從來不曾面對面稱讚她。

    「謝謝你,蘇西,這是請帖。」

    蘇西伸手接過。

    「媽也不讓我送禮。」

    「我替你選一件禮物好了。」

    蘇近的手動了一動。

    蘇西馬上明白,她過去握住她的手。

    蘇近淚盈於睫。

    「蘇周知道這件事沒有。」

    「已通知她,不過,她一向與蘇進不和,我想她不會去。」

    那麼,只得蘇西一人了。

    「我告辭了。」

    蘇西送她到門口,才回來看那張帖子。

    同所有的結婚請帖一樣,白底熨銀字,用歌德體英文寫著:「蘇進與彼德麥費頓邀請閣下參加他們永結同心誌慶……"接著是地點與時間,蘇西必須立刻趕去。

    她即刻訂妥飛機票與酒店,如此匆忙,只得乘頭等倉。

    並且把行蹤通知雷家振律師。

    「去多久。」

    「三天」

    「你也太好心了。」

    「蘇近開口……」

    「打算送什麼?」

    「一對手錶吧。」

    「那麼,替我帶一對鋼筆去。」

    「一個人攜那麼多禮物,我怕海關不讓我過去。」

    「到達;日金山才買也可以。」。

    「雷律師,不如你也走一趟。」

    「我走不開。」

    「功夫擠一擠,不知行不行。」

    雷家振沉默。

    蘇西只得知趣他說:「算了。」

    「原本我是長輩,應當參加他的婚禮。」

    蘇西又說:「假如我結婚,你來不來?」

    「我是主婚人,你說我來不來?」

    「偏心。」

    「世事原來就不公平。」

    「蘇進希望得到家人的祝福。」

    「那麼,就不要做令家人下不了台的事。」

    蘇西歎口氣。

    她無法說服雷家振,蘇西肯定世上無人可以令她轉彎。

    蘇西在飛機場才有時間同朱啟東交待。

    「啟東我有話說。」

    「這一陣子連談話機會也無。」

    「可不晃」

    他咕咕笑,"醫院是公眾地方,真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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