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亦舒
如瑛不語。
振川不由得提高聲音,「聽見沒有?」
老區連忙答:「聽見了。」
如瑛瞪他一眼,「你總得放我回去拜見母親大人呀。」
「先通個電話,我同你一起回去。」
「你已經開始控制我了。」
「不不不,我關心你,你不懂得處理這些事,我幫你。」
如瑛沒轍,只得笑出來。
他們才休息了一會兒,門外已聚集了一些人,掮著照相機,兩兩三三,交頭接耳,探頭探腦。
幸虧大廳已裝上窗簾,可以拉上,維持隱私。
老區說:「少爺,恐怕這裡暫時住不得了。」
電話鈴一直響,像是要震到人魂飛魄散。
如瑛開始不安。
振川十分熟悉她的緊張、敏感、惶恐。與眾不同所受之壓力,非常人可以理解。
黃昏時,人群增加,都接獲消息,圍了上來。
老區說:「少爺,還是趁早把柏小姐送回家去。」
振川認為完全正確。
外頭的人開始按門鈴要求訪問。
振川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叫:「放我進來,放我進來。」
如瑛說:「是王約瑟。」
老區把門打開一條縫,放他進屋。
王約瑟完全不明白,「為何故作神秘?索性召開一次招待會,他們立即散去。」
振川不答反問:「你來幹什麼?」
「我來看如瑛是否整體安好,你老叫她出生入死,長此以往,不是辦法。」
振川怒道:「如瑛自願與我同甘共苦,關你啥事!」
如瑛勸止:「好了好了,我要回家去見母親,想想辦法。」
王約瑟說:「我們倆突圍,老區開車,一起衝出去。」
大家準備好了,老區先把車開到後門,趁記者群來不及兜過來,接載了如瑛,駛下私家路。
饒是如此,他們還是追了上來,急急拍到照片。
如瑛說:「越不肯宣傳,越引起好奇,恐怕不妥。」
振川不語。
但是這甲乙兩位先生的吩咐,千叮萬囑,他不敢違背。
車子駛到柏宅,門口也有人守著。
王約瑟開口:「這樣吧,你進去問候伯母,我把如瑛接到安全的地方去。」
振川瞪大眼睛,「什麼地方?」心想,有閣下在的地方不可能是安全地方。
「我家。」王約瑟理直氣壯。
振川問:「如瑛,你說如何?」
「我只想好好睡它十二小時。」
王約瑟打蛇隨棍上:「我家客房最舒適不過。」
老區在前座用眼色給振川打電報: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振川豁出去,「就這麼辦,柏伯母一定心急得不得了,我非進去同她說個明白不可。」
老區不值地長歎一聲。
如瑛說:「謝謝你,振川。」
振川笑一笑,他自覺與如瑛百分之百有默契,可惜王約瑟毫不知情,枉作小人,表錯情。
振川說:「我明天下午來找你。」
如瑛點點頭。
王約瑟努力收藏他的勝利感,可惜不大成功。
振川果然沒有料錯,柏太太待看到他才鬆弛下來。
振川不得不從頭把事情講一遍。
容醫生聽得很仔細,不時發問。
振川注意到他與柏太太的感情好像又進了一步,這幾天一直由他陪著她,不然的話,只怕柏太太要支持不住。
振川與如瑛一般感到安慰。
第二春是人生中最難能可貴的經驗,上了年紀,更加需要異性的關懷愛護。
振川說著說著,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呵欠,倦了。
容醫生識相地說:「讓振川休息吧。」
但是柏太太想知道更多,「那個飛機師救回來沒有?」
「有,」振川說漏了嘴,「如瑛叫我給他吃了藥。」
柏太太問:「她怎麼知道藥在何處?」
容醫生代為解答:「他們多數把藥帶在身邊,搜一搜便找得到。」
「對,對。」振川忙不迭附和。
容醫生看他一眼,大家心照不宣。
振川眼皮不住掉下來,熟不拘禮,他就在柏宅書房的皮沙發上盹著了。
振川並沒有盡太大的努力維持清醒,數十分鐘之後,他把雙腿移上沙發,採取正確的睡眠姿勢,呼嚕呼嚕,均勻地打起鼾來。
柏太太親手替他蓋上薄毯子。
她向容醫生說:「振川真是個可愛的大孩子,我好喜歡他。」
容醫生點點頭。
「看樣子他同如瑛也快了。」
容醫生又點點頭,「我們的事,幾時告訴他們?」
柏太太低下頭,一副開口難的樣子。
「不如先同振川說了,讓他轉告如瑛,她不至反對。」
「但是如瑛與你一直水火不容。」柏太太抬起頭來。
他回答:「這與我倆婚事無關。」
柏太太奇問:「那是為著什麼?」
容醫生微笑,「她只是不喜歡看醫生、打針、吃藥。」
柏太太也笑,「瑛兒不是小孩子了。」
「在我眼中,她永遠是那個彆扭的小女孩。」容醫生說。
「噓,別吵著振川。」
他們出去了。
振川翻一個身,香甜地睡,一無所覺,幸福得有紋有路。
柏太太每過兩三個小時來看一看,振川一直沒醒。
如瑛與母親聯絡過幾次,到午夜時分,她放棄,知道振川大約打算睡到天亮。
振川不負所托,醒來的時候,紅日高掛。
他問:「記者散開沒有?」
「只剩一兩個比較有耐力的。」
振川有點惆悵,做明星容易上癮,可見一斑。怎麼,這就散了?振川懷念他們的熱情。
柏太太告訴他:「如瑛找你呢,請你到王宅去一趟。」
「我馬上去。」
容醫生叫住他:「振川,我與如瑛的母親,打算下個月結婚。」
振川一怔,高興得不得了,「啊,容先生夫人,恭喜恭喜,如破一直在等待這個好消息。」
容醫生向伴侶投過去「是不是」的一眼。
振川說:「我馬上去向她宣佈。」
振川洗把臉,吃點東西,便往王約瑟家出發。
老王來開門。
「如瑛呢?」
「半夜才睡,別吵。」
「給我一杯香濃的咖啡。」
「林振川,我不相信我有哪點不如你。」王約瑟瞪著他。
振川笑嘻嘻,「要不要我逐一數給你聽,嘎?」
「她一日不嫁你做林太太,我一日不罷休。」
「嫁了呢?」
「朋友妻,不可戲。」
「噫,老王,你不是壞人。」
「混賬,我當然不是。」
「老王,為什麼人人都把自己當小白兔,硬說他人是黑狐狸?」
「我可不需要博取這種同情。」
「是,王約瑟,你是條漢子,不過,我娶柏如瑛是娶定了。」
「不到最後一秒,我不認輸。」
振川只是笑。
兩男捧著咖啡,在小小會客室半真半假地鬥嘴。
「如瑛最感激你把柏氏業務在短短時間整頓得井井有條。」
「少廢話,振川。」
「但相信我,老王,如瑛不適合你。」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乎。」
「旁觀者清,明眼人一看就看出來。」
「嘿,你算得是耳清目明瞭?」
振川放下杯子,「我去看看如瑛。」他站起來。
王約瑟當然也跟在振川身後。
客房門並沒有完全關攏,兩人怕吵醒佳人,輕手輕腳,把門悄悄一推。
如瑛已經醒來。
她背著門,坐在床沿,正在披上外套。
這個動作,振川見過多次,王約瑟卻還是第一次看到。
只是小小外套飄浮在如瑛身後,任由如瑛兩隻手臂穿進袖子,像有人拎住衣肩,服侍她穿衣服,但室內只有如瑛一人。
這個魔幻式的情形叫王約瑟受不了,他眼珠突出來,聲音顫抖,手牢牢抓住振川,「我,我有沒有看錯?嘎,我有沒有看錯?」
他腳步踉蹌起來。
如瑛聞聲轉過頭來。
王約瑟這麼英明神武,才華蓋世,矯若游龍的一個人,竟嚇得嗚咽一聲,渾身放軟,昏厥在地。
振川扶都扶不住他。
「這是怎麼回事?」
振川大笑,「他看見你穿衣服,嚇成這個樣子。」
比孫竟成還不濟。
振川心想:柏如瑛啊柏如瑛,除我之外,恐怕沒有人敢要你,這些自認為是勁敵的人,經不起半丁點的考驗,一個回合就敗下陣來。
如瑛大發嬌嗔,「林振川,你少得意,還不幫幫忙,把他扶到床上去。」
振川咧著嘴,忍不住笑。
真沒想到這麼簡單就把嚕嚕囌囌的王約瑟打垮。
如瑛歎口氣,「難道我真是那麼可怕的一個人?」
振川笑,「我不覺得。」
「林振川,你是小人。」
「但是我愛你,縱然你除下畫皮,露出原形,我一樣不怕,因為愛裡沒有懼怕。」
說完這番話,振川自己都詫異起來,講得這麼流暢,這麼肉麻,太難得了。
看一看如瑛,她百分之百受感動。
振川立即把握機會,打鐵趁熱:「如瑛,讓我們結婚吧!」
如瑛剛想回答,床上的王約瑟卻在這時候呻吟起來。
如瑛看著老王搖搖頭,「這人,昨晚才向我示意。」
今早恐怕把如瑛送給他,他也不敢要了。
如瑛穿上鞋子,「我要回公司去。」
「我同你一起走。」
「這人呢?」如瑛看一看王約瑟。
「他不會死,放心。」
在車上,振川再向如瑛求婚:「伯母嫁了容醫生,你就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