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亦舒
氣像一新,但是,歡迎誰呢?
老區迎上來,「少爺,我已叫他們日夜趕工。」
「很好。」
「柏小姐的品味果真高超,換上淺色,客廳面積像是大了一倍。」
「是,她確是與眾不同的女子。」
「幾時過門?」
振川假裝聽不見,「燈飾呢,送來沒有?」
老區說:「設計師還在找。」
振川退到書房。
看到老區替他抄下不少留言。
孫竟成找過他,叫他盡快回復。
這傢伙,又有什麼事。振川本來不想去理他,呀,但寂寞是人類的大敵,寂寞驅使人妥協,振川想一想,終於撥了電話過去。
孫竟成的聲音興高采烈。「振川,我們這裡有盛會。」
也許他是對的,放棄一段會令他受折磨的感情,去過舒適幸福的生活。
為什麼要吃苦呢?假如他認為如瑛給他的,別的女孩也可以做到。
「……振川,振川?」
「我在。」
「要不要過來?內人想結識你,還有,我們這裡有幾位非常出色的小姐。」
這句話才說完,電話那邊傳來一陣輕盈的嘻笑聲。
振川並不是道學先生,他覺得清脆活潑的笑聲似一隻玉手,輕輕招他,心有點癢癢的,嘴角不禁透出一絲笑,老孫是個徹頭徹尾的享樂主義者。
他在那一頭滔滔地說下去:「我已結婚,自動棄權,眼看手勿動。但是,振川,你仍是金牌王老五,過來,見見我的女眷。」
振川心中懨懨,在如瑛那裡碰足釘子,實在想散散心,於是說:「我立即來。」
老孫歡呼:「太好了。」
振川淋一個浴,在蓮蓬頭下自言自語:「柏如瑛啊柏如瑛,出生入死的事你才找我,吃飯跳舞卻同他人。」
懷著一心的傷感,他去赴約。
這一份氣質卻使孫家的女客傾倒。
見慣腦滿腸肥的大腹賈;過份精靈滑頭的青年才俊;以及憤世偏激的藝術家;她們覺得振川溫文、英俊,而且充滿靈魂。
加上孫竟成笑著嚷:「小姐們,這是我所認識的最後一個獨身小生。先到先得,切莫遲疑。」氣氛更加刺激。
整個晚上,一班女孩子圍住振川。
心酸之餘,振川得到一點兒安慰,也喝了不少二十一年的皇家敬禮,感覺上,他似坐在鮮花堆中。
孫竟成一一為振川介紹過她們的名字,但是一時間很難記清楚。
老孫還給了提示:「桃樂妃的學歷最好,她是執業大律師。瑪嘉烈最漂亮,身材一流。伊利莎白大有來頭,父親是富翁。振川,你瞧,誰說這年頭不是男人的黃金時代?」
「她們的年齡絕不超過二十八歲,剛剛成熟,卻又沒有創傷苦澀,全部是好對象。」
振川點點頭。
孫竟成說的,全部是至理名言。
接著,他又拍著胸口:「我這裡,絕對沒有菲菲咪咪蒂蒂比比,你放心。」
他又說對了。
一整夜,振川都在想,如瑛不知道有沒有想他。
老孫想振川幫忙,把女賓逐位送回家,振川說他已喝了太多的酒,不方便駕駛。
「下次吧。」他說。
老孫關心地問:「你記下了她們的電話號碼?」振川拍拍口袋。
愉快的晚上。
只是,如瑛與王約瑟到底在幹什麼?
振川希望有一隻水晶球。
一早,裝修工人已經上門來敲敲釘釘。
振川捧著頭上班去。
不住地問球球「有沒有人找我?有沒有人找我?」
球球很鎮靜地說:「你的正確意思是,柏小姐有無找你。」
「有沒有?」
「沒有。」
等到十一點半,女性私人電話來找,球球連忙接進去,振川搶過去接,膝蓋撞在椅角,痛入心肺。
那邊卻說:「振川?我是伊利莎白吳。」
伊利莎白,伊利莎白,啊,振川想起來,父親是富翁那一位。
「振川,今天中午有沒有空,出來吃頓午餐好嗎?我在阿美利堅會所訂了檯子。」
振川覺得吳小姐盛意拳拳,不便推卻,便道:「幾點?」
「十二點半。」
「屆時見。」
伊利莎白暢快地笑,「一會兒見。」
振川頓覺自尊心恢復,自卑感減少,自憐症消失。漂亮小姐的約會,藥療作用龐大。
球球探頭進來問:「那是柏小姐嗎?」
振川哼一聲:「柏小姐,誰是柏小姐?」
大哥召他進房去,囉嗦說了一大堆,振川完全心不在焉,聽老闆訴苦不用全神貫注吧?只需每隔五分鐘唔唔連聲,點三次頭。
現在找雙願意馴服的耳朵也十分艱難,振川試過多次,原本想找人傾訴,弄到最後,對方先下手為強,振川反而成為別人吐苦水的對象。
聽到十二點二十五分,振川開始蠕動身子,咳嗽,掏手帕,大哥只是看不到。
一點整,大哥的秘書進來提示他有約會,他才放過振川,取外套,一齊出門。
振川足足遲到三十五分鐘。
想像中,伊利莎白吳不可能仍在等他。
但不,她一個人坐在近窗口的位置,靜靜喝礦泉水。
振川不由得對她添了三分好感。
第七章
「對不起,」他連聲道歉,「小卒子身不由己。」
「沒關係,球球通知我,你會遲一點兒。」
球球?這小妞,她膽敢竊聽私人電話。
「真抱歉,給你的印象,恐怕打折扣了吧?」
伊利莎白溫和地笑,「怎麼會,走不開就是走不開。」
振川點了菜,「但是我可以遲些回去,你呢?」
「沒問題。」她微笑。
振川在她身上盡量尋找優點:沒有架子,涵養功夫好,舉止優雅,還有,樣子很清秀。
振川倒不是那麼重視女方是否財主。
不過他還是問了:「伊利莎白,你何以為生?」
「我是兒科心理學家。」
振川肅然起敬。
這樣優秀的女孩子還要纖尊降貴來遷就他那樣普通的男人,生女兒彷彿沒有太大的前途。
抑或條件越佳的女子越是委屈,平凡的碧玉反而容易尋得歸宿?
振川無暇去沉思那麼深奧的問題。
這一頓午餐,一直吃了兩個小時。
最後伊利莎白依依不捨地叫了咖啡,一邊問:「其他的女孩,沒有同你聯絡?」
振川想說,他沒有其他異性朋友,但隨即想起如瑛,不禁長歎一聲。
伊利莎白見他沒有回音,便含蓄地說:「桃樂妃與瑪嘉烈她們。」
「啊,沒有。」
伊利莎白似乎相當滿意,剛在此時,碟子上的咖啡杯忽然無故跳起來,傾側,瀉了一桌子,並且有一半潑在伊利莎白的裙子上。伊利莎白已算是個臨危不亂的女子,也嚇了一跳,本能地退後,椅子撞到後面的人客。
到此為止,振川還天真地以為這是宗意外,畢竟,誰未曾試過潑翻咖啡?
但接著連盛著奶油的小罐子也跳起來,濺得伊利莎白一臉都是。
伊利莎白受驚,站起來慌忙地用手去擋。
振川再笨也知道這是誰在搞鬼,立刻四處張望,在出口處,他看到人影一閃。
柏如瑛。
振川恨恨地蹬足,只得先照顧伊利莎白再說。
到底是大家閨秀,她用手帕印乾淨衣服,一邊搖頭一邊說:「沒事沒事,莫非是地震?」
領班與侍役等人這才散開。
「對不起。」振川內疚向她道歉。
伊利莎白詫異,「關你什麼事?」
振川有口難言。
伊利莎白猶有餘怖,「振川,杯子怎麼會無端端跳起來,抑或是我眼花。」
「一定是我無意扯著檯布。」
「是嗎,振川,你肯定?」
「週末我們去跳舞的時候,再討論這個問題,好不好?」
振川覺得要補償她。
「好極了。」
振川沒有回公司,他趕到柏氏機構,不待通報,便推門進去。
如瑛轉過頭來,他們互相凝視。
「不用抵賴了。」振川說。
「抵賴什麼?」
「剛才你在什麼地方吃飯?」振川責問她。
「與你同一地點,怎麼樣?」
振川沒想到她如此坦白,倒是一呆。
「如瑛,你為何作弄我的朋友?」
「我最討厭看見人家在公眾場所卿卿我我。」
「我們並沒有當眾表示親熱。」
「你們兩人的面孔距離不會超過十公分。」
「胡說!」
柏如瑛瞪著振川,不甘示弱,「我說的都是真的。」
振川坐下來,「你妒忌了?」
「嘿,」如瑛像是聽到全世界最好笑的事一樣,「你不如去公告全天下我柏如瑛為你吃醋。」
「那你為什麼難為伊利莎白吳?」
「我無聊,我不喜歡她,我看她不順眼,我討厭她那眉開眼笑的樣子。」
振川啼笑皆非,「如瑛,我有交友的自由。」
「當然。」如瑛若無其事翻閱文件。
「你自己用不著的東西,又何必苦苦霸住?」
「我聽不懂你那充滿玄機的話。」
「如瑛,你問問良心,我對你怎麼樣?」振川歎息。
如瑛別轉面孔。
振川無奈地站起來,「我走了。」
如瑛忽然問:「你們會去跳舞,是不是?」
振川一怔,又被她知道了,他不去回答她,只說:「下班我會去探訪你兄弟,要不要來?」
「我沒有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