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亦舒
「說得太對了。」
「柏小姐好像不大來了。」
振川惆悵地說:「她忙。」
球球收好毛衣,做一杯茶放在上司桌子上,「我替你約她晚飯如何?」
「今天?恐怕太促。」
「那麼明天,明天不行還有後天,別便宜了王約瑟。」
振川大大訝異,這小女孩什麼都知道,明察秋毫。
難道所有的女性都擁有過人的敏感?
「王約瑟配不上柏小姐。」球球替他掩上門。
那一日,他約到的不是柏小姐,而是柏先生。
柏如玨約振川在下班時分到私人會所喝一杯。
振川見到他時和善地微笑,「那兩位先生已將我的口訊傳到了?」
柏如瑛疑惑的瞪著振川,「什麼口訊?」
振川在心底歎口氣,不承認算了,他已見慣好強之徒。
「林先生,我請你出來之目的有二。」
「請說。」
「一,我想告訴你,柏如瑛過橋抽板,同王約瑟走得非常非常近。」
說罷,聰明的他立即密切注意振川的神色。
振川從容不迫地答:「柏先生,你誤會了,我根本不是一塊板,我是如瑛的朋友。」
柏如玨見此計不通,大失所望,「那麼,你的調查結果,不預備公開?」
「什麼調查?」
「來來來,林先生,你同我一樣,在調查柏如瑛的異態。」
「我不知你說什麼。」
「那麼讓我告訴你,」柏如玨惱怒且激動,「每次敝公司投標出價,她都有辦法弄到副本,打擊我們,開頭我以為有內奸,但不,我又以為寫字樓給裝了偷聽器,也不——」
振川靜靜地聽著。
「她似有愛克斯光視線!」
振川佩服柏如玨的想像力。
「她只要藉故來探訪我一次,就可以看穿我們的夾萬,找到她要的東西。」
柏如玨雙眼閃過驚恐的神色。
振川不得不為如瑛隱瞞,「你別多心,」同時也安慰柏如玨,「怎會有這種事?」
「柏如瑛著了魔,這完全因魔鬼作祟而起,從前她是一個最溫和的女孩子,可是你看她現在,不擇手段與我鬥,甚至去借用邪惡的力量。」
振川發現了柏如玨的弱點。
縱使聰明伶俐,他也是個寂寞的人,這次約會振川的目的只是一個:訴苦。
「她身上不明力量來自何處?分明是有惡鬼糾纏她的靈魂。」振川不出聲,兩人沉默著。最後還是振川開了口。
振川說:「夠了,你太誇張了,一兩張文件機密外洩,就聯想到這許多超現實假設,沒有這種事。」
柏如玨凝視他,「林振川,你知道我說的都是事實,你對她忠心耿耿,不想披露真相,是不是?」
「柏先生,我想我們真的得不歡而散了。」
柏如玨鐵青著臉站起來。
振川叫住他:「柏先生,請別忘記,她是你的妹子。」
柏如玨也回轉身來,「我不認為如此,那只是柏如瑛的軀殼,他們已經成功地侵略霸佔了她的身體。」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振川至為震驚,他們,不約而同,柏如玨也覺得有「他們」在背後搞鬼。
柏如玨的話有兩個意思,一是比較逼真的譬喻,他覺得妹妹的性情大異,故此她已不是舊時的她。第二個說法則比較可怕,那是指汽車失事之後,柏如瑛的靈魂已死,現在的她,只剩下身體。
振川呆呆地坐在會所中。
不會,他同自己說:「不會,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魔鬼,她的七情六慾,都與常人無異,哪裡有這麼沮喪無奈的魔鬼。」
柏如玨太過份了,在野心的驅使之下,他失去控制,不該說的話全說出來,不該做的事怕也會做出來。
振川又再喝了一杯啤酒才回家。
一出會所,便知道仍然有人跟蹤,天色已晚,他身後黑影幢幢。
誰派來的人?
這樣的怪事叫振川心猿意馬,莫非是柏太太叫人盯梢,看看他是否是個及格的乘龍快婿?
他在轉角處加快腳步,身後的人笨拙地追上來,振川看清楚,原來是兩個妙齡女郎。
他笑了,太多心,風聲鶴唳,陣陣疑雲,於是叫部街車,回家。
浸入一大缸熱水裡,振川簡直不想起來,難怪東洋人泡在那種高身的木盆裡樂不思蜀,又有美女逐些逐些加添熱水,將來,年紀大退休,一定要弄個那樣的設備。
電話鈴響,振川接過。
他暗自得意,許多自命懂得享受的人都沒想到在浴室安裝電話。
「振川,你要救我。」
是柏如瑛。
「如瑛,什麼事?」振川抖擻精神。
「你會不會幫我?」
「盡我一切力量,赴湯蹈火,在所不計。」振川說真的。
如瑛在那頭鬆出一口氣。
「振川,容醫生要我做腦電波掃瞄圖。」
振川不明白,「這是很簡單的一項測驗而已。」
「不行,我不願意做。」
「那麼拒絕他。」
「他纏住我不放,並且已經說服我母親,叫我明天到診所赴約。」
「如瑛,你的聲音聽上去非常緊張。」
「振川,那是因為我的確非常的緊張。」
「如瑛,我不明白——」
「你毋須明白,你只需同情。」
「你說得對,如瑛,我能為你做什麼?」
「代我到容醫生處赴約,明天下午四時半,」她講出地址,「試圖說服他。」
「一言為定。」
「我知道你會救我,振川,我知道。」
振川覺得如瑛說得太嚴重,但一直以來,她的情緒容易波動。
「你在家?」
「不,在公司,我們開會。」
振川搖搖頭,他太瞭解王約瑟的作風,他笑問:「是有益的建設性的會議?」
如瑛也笑,「明天下班,我到府上來聽消息。」
「多點休息,如瑛。」
「再見。」
睡眠不足是人類最最大敵,精神恍惚,不知會引來多少魑魅魍魎。
第二天下午,振川做代罪羔羊,抵達容醫生診所。
醫生像是完全知道發生了什麼。
「如瑛呢?」他問。
「她不來了。」振川賠笑。
「哼,這樣逃避現實,有什麼益處?」
「願聞其詳。」
「請坐。」
「容醫生認識如瑛很長的日子了吧?」
「假使不是為著她母親,我可沒那樣的耐心來哀求她接受診治。」容醫生面色鐵青。
振川賠笑,「如瑛身體很健康。」
醫生不語,自抽屜中取出一隻文件夾子,打開,給振川看一張圖表。
「請問你可知這是什麼?」他問振川。
振川具相當的普通常識,答曰:「這是常人腦電圖,波幅不大,圖案平穩。」
「這呢?」醫生又遞上另一張。
振川一看,便動容說:「這人患癲癇症,腦電波具間歇性不正常活動,俗稱發羊吊。」
容醫生拍一下桌子,「太好了,振川,根本不勞我解釋,你又可知癲癇只是一種症狀,很多疾病都可以引致它出現。」
振川覺得大大不妥,霍地站起來,大聲發問:「什麼會引起癲癇?」
「腦腫瘤,腦膜炎,酒精中毒,鉛毒……」
振川怪叫一聲,「這是誰的腦電圖?」
容醫生冷笑一聲,「柏如瑛。」
振川耳畔轟地響起來。
「她迫切需要做電腦掃瞄及愛克斯光檢查,遲者自誤。」
振川瞠目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振川,你手中圖片是在如夜人院後做的,我懷疑車子失事對她腦部有所干擾。」
神秘的車禍事件。
「振川,現在只有你可以幫她。」
振川忍不住問:「醫生,肉體毫無傷痕,而腦部受損,是可能的嗎?」
容醫生凝視振川,說出深奧的話:「宇宙不只比我們想像的奇怪,而且比我們能夠想像到的還要奇怪。」
振川見醫生的胸懷如此廣闊,便大膽發問:「如果超常力量確實存在,它靠什麼能源操作?」
醫生知道他們在討論如成的特殊情況,但雙方都沒有提到她的名字。
當下他答道:「有三種頗合理的說法:一,超常能力利用我們目前已知的某種能源操作。二,那種能源我們尚未知道。三,在宇宙中,雖然我們無法解釋,但有可能所有心靈都能以某種形式溝通,加強腦波的話,說不定有一天可以增強人類的第六感。」
振川小心翼翼地問:「柏如瑛的腦波是否特別強烈?」
容醫生不願作答:「我需要更多證據,可惜她不肯合作。」
振川說:「如瑛不是怪獸。」
「我並沒有說她是。」
「她怕你把她拆開來逐公分研究。」
「她應當信任我,假如只是世俗上普通的疾病,更應及早治療。」
「我負責與她詳談。」
「她母親祝她如命根,請勸她眷顧這方面。」
「是。」
「振川,我知你也為難,去,勸她入院治療,把生意暫且放下。」
振川點點頭。
容醫生嚴肅的面孔上忽然露出一股和祥之味,他說:「然後,也應該辦理婚事了。」
振川不好意思,訕訕地告辭。
心情本應沉重,但是回味容醫生最後一句話,他嘴角有絲笑意。
如瑛在家等他,趁著空檔,為老區修理壞了的電器。振川看到他們聚精會神地蹲在工作間一本正經地操作,不禁大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