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頁 文 / 亦舒
「天威——」耐雪駭極了,他怎樣了?「天威,你不能——你不能——你還沒有說話,天威——」
思堯皺著眉,探一探天威鼻息,摸一摸天威脈搏,他的心也直往下沉。
天威就這麼去了,連一句話也沒有說。
「天威——」耐雪尖銳的哭聲漸漸低微,這時,救傷車的聲音才一陣又一陣傳來。
遲了,天威已去!
救傷車人員一陣忙亂,天威被抬上車,警察也來錄取目擊者口供,思堯義不容辭地,一一詳述,警察記錄了,又在現場搜索一陣,也收隊回去,現場一下子又冷靜下來,只剩下思堯伴著耐雪。
「我們回去,耐雪!」思堯深沉歎息。既然注定要發生的事,為什麼一定要讓她看到?天威就死在她面前,這不太殘忍?
「他——為什麼會在這兒?」耐雪突然間。聲音空洞、茫然又無助。「這是我的家!」
「他可能來找你,啊!牛皮紙袋!」思堯想起來。「看看裡面是什麼?」
耐雪機械地打開封好的紙袋,她看見血跡中寫著自己的名字,果然是給她的。牛皮紙袋裡儘是厚厚的,一扎扎的紙——紙?!啊!錢!
「是錢?!」思堯先看清楚。「他拿錢給你——」
他停下來,怔怔地望住她,他們心中同時想到的一件事,天威是來還錢的,就是耐雪在公司挪用的公款。
耐雪迅速地數算一下,不多不少整整的二十四萬,她心中有如千刀萬剮,天威送錢來,天威——可以說是為她而死?
「不,」思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念。「不為你,不為錢,他若不來這裡,所不同的只是地點而已!」
「但是——為什麼?那些人為什麼非要殺他不可?」耐雪靜靜地流淚。「天威只不過走錯了一步路,不至於死,那些兇手多殘酷,天威不該死的!」
「我不知道怎麼說,我只知道一件事,」思堯正色說,「無論如何,你沒有自責的理由!」
「是的!」一個悲哀的聲音突然加進來。
「阿泰!」耐雪轉身,抱住鐵塔般的男孩子大哭。「阿泰,天威死了,真的死了,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你知道嗎?他所有的錢都還了,阿泰——」
「我知道!」阿泰也是淚流滿面。「他從家裡出來,他說來還你錢,昨夜——他贏回我們所有失去的,我們正高興地預備重頭來過,誰知道——」
「你想過會是誰做的?」思堯惻然。
「知道!」阿泰點頭。「明珠打電話來警告,可惜來不及,天威已出門,我追來也幫不上忙!」
「誰是明珠?」耐雪抬起頭,停止哭泣。
「一個——女孩子,」阿泰老實地說,「就是她令天威贏回所有的錢,也打垮周俊彬,但她——她丈夫知道了,相信是周俊彬告的密,那些人就是明珠丈夫手下!」
「明珠的丈夫又是誰?」思堯聽糊塗了。
「你們不會知道,」阿泰搖頭。「他是黑道上第一把交椅的人物,明珠只不過是姨太太——天威——一定不知道,誰敢惹明珠丈夫呢?」
「他就能亂——殺人?」耐雪覺得全身冰冷,還有一個明珠,明珠使天威贏回那些錢,又是一宗交易?
她又記起天威眼中的霧,天威眼中越變越柔的光芒,天威唇邊似真似幻的笑容——心中又是一陣刀割般的疼痛,這樣的男孩是好是壞?她對他是愛?是恨?是同情?是憐憫?剎那間,她也分不清了。
「我會向警局提供線索,一定抓得到兇手!」阿泰說。
「指使人殺人的元兇呢?」耐雪忍不住叫。
思堯輕輕握住她的手,又拍拍她的肩。
「我們該對法律有信心!」他輕聲說。
法律,他們都靜下來,是啊!該對法律有信心,而且——也必須有信心,誰還能私下解決問題嗎?
「我——走了!」阿泰吸吸鼻子,說,「天威心中對你也抱歉!」
「阿泰——我們保持聯絡,好嗎?」她說。一份依戀的情,阿泰是天威的兄弟。
「好!你保重——大嫂!」阿泰說完大步離開。
大嫂——怎樣的稱呼?怎樣的一段往事?
她看思堯一眼,並肩走向不遠的家中。
「哭過了,還難過嗎?」他溫柔地。
「難過,他那麼年輕就死,而且死得這麼不值,即使一個朋友我也難過!」她坦白地。
「我也是!但——他若不死,耐雪,你以為他會不會更痛苦?」他沉思著伴著她上樓。「正如你說的,他只不過走錯一步路,這一步就是賠上一輩子甚至生命,我以為——對他來說或是解脫?」
「生命的負擔是他自找的,他在那條錯誤的道路上執迷不悟,他有許多機會回頭的!」他歎息。「然而,誰又能真正怪他?我們年輕時誰又知道自己走在錯路上呢?」
「天威豈非死得好無辜?」她問。「好遺憾?好委屈?」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思堯站在她家門口。「有一句話你聽過嗎?天若有情天亦老,那是天威短暫一生的寫照!」
「我——明白!」耐雪低喟。淚水又湧上眼眶。
天若有情天亦老,怎能不明白呢?
生命的賭注,血的教訓!
天若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