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頁 文 / 亦舒
「我叫你住口,傅天智,到時候你別怪我不給面子,」天威極度不平穩。「出去!」
「哥哥,到底怎麼樣了呢?」天智沉住氣。「發狠、發惡對你沒有幫助,說出來還有個商量,對嗎?」
「出去,出去,」天威完全不理她的好意。「我不和你商量,你別來煩我,出去!」
「我不出去,除非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天智固執地站著不動。「要不然我打電話問沈耐雪!」
「不許打電話!」天威跳起來,叫得驚天動地。「不許——這事與她無關!」
「她知道你回來嗎?」天智問。
「不——我不從她那兒來,」天威吸一口氣,又慢慢坐下去。
「我才從台中回來!」
「台中?!」天智很意外。「你去台中做什麼?」
「自然有事!」天威的臉上滿佈烏雲。「你快去上學,別理我,休息一下——我會走!」
天智默默地思考一陣,這事說不通,天威若從台中回來,為什麼不直接回他自己的家?為什麼不願讓耐雪知道?他去台中做什麼?他不理自己的場合?
「哥哥,你遇到麻煩?』天智瞭解地問。
「麻煩?!」天威冷哼一聲。「他媽的運氣不好,又遇到郎中;本錢輸光還不夠,他們又不講交情,鬧翻了——幾乎大打出手,真他媽的不上路!」
「你去賭錢?台中?別人的場合?」天智好驚訝,好意外。
「怎麼搞成這樣呢?你們自己的場合呢?垮了?」
天威臉上的肌肉不聽指揮的顫抖著,帶血絲的眼中掠過一抹殺氣。
「頂多——一拍兩散,大家拚了!」他陰沉地。
「為什麼?哥哥,為什麼搞成這樣?」天智嚇傻了。「有這麼嚴重?值得你去拚了嗎?」
天威皺著眉,定定地盯著眼前某一個定點,他的視線似乎透過了那定點,探向未知處。他好像沒有聽見天智的話,他心中塞滿了千萬個煩惱。
「哥哥,你聽見我的話嗎?」天智提高聲音。
「什麼?」天威怔一怔神。「哦,他們——不在嗎?」
天智點點頭,她明白天威是指父母。
「還沒回來,總是這樣的!」她說。
「最近——他們情況好些嗎?」天威問。「我是說——那些債還了些嗎?」
「不知道,我從來不過問這些事,」天智臉上掠過一抹沉痛。
「他們也不會告訴我,而且也難得碰面!」
天威望著天智半晌,搖搖頭。
「你身上有錢嗎?」他問。問得相當困難。
「錢?!」天智一震。「只有零用錢,不多——」
「都借給我,」天威站起來,神色是困窘的。「我下午——或明天就還你,我——有急用!」
天智想一想,天威窮得連零碎的錢都沒有了?他的情況真的弄到這麼糟的地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前一陣子他不是一出口還給了母親五萬?
「只有三百多,」天智從衣袋裡掏出錢了。「你全拿去好了,我不用,也不必還!」
「我一定還你!」天威一把抓住那幾張鈔票,臉也漲紅了。
「我要去辦點事,這當車錢!」
「哥哥,」天智欲言又止。「偏門、邪路總不是正道,既然做不下去,你——就結束吧!」
「你不明白!」天威搖頭。「雖然不能說泥足深陷,也已經洗濕了頭,想結束——怕也不容易!」
「怎麼叫不容易呢?只要你有決心!」天智正色說。
「不——天智,」天威勉強笑一笑。「情形也許不如你想像中的——嚴重,我有辦法解決,你放心!」
「哥哥——」天智擔心又著急。
「這道上的人現在全無道義,但是我傅天威不會栽在他們手上,」他傲然說。那傲然在慘白、灰敗中是那樣的不調合,令人心都痛了。「我一定有辦法的!」
「你還沒說你為什麼回來!」天智吸一口氣。
天威眼中光芒一閃,殺氣又現。
「暫時——我不能回我那兒,」他終於咬牙切齒地說,「台中那班傢伙追得緊,我得避一避!」
「他們會追到你的場合?那——耐雪呢?他們會不會傷害耐雪?」天智吃了一驚。
「不會吧?」天威自己也不肯定。「與耐雪無關——天智,你替我打個電話給她,叫她避開幾天!」
「好!」天智是關心耐雪的,立刻到客廳打電話。
天威也跟著出來,他也關心耐雪嗎?
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來接,天智說找耐雪,不知對方說了句什麼,她就掛上電話。
「怎麼樣?」天威問。
「她上班去了!」天智說,「看來你那兒沒有什麼事!」
天威考慮一陣,思索一陣。
「我走了,我會再跟你聯絡!」他說。
「你去哪裡?哥哥!」天智追著他到門口。
「我——去找耐雪!」天威臉上浮起一個奇怪的笑容。「或者她——可以幫我!」
「耐雪可以幫你?」天智不能置信。「她有錢?」
他再笑一笑,大步下樓。
天智倚在門邊,心中益發不安了,她在想,再這麼下去,不僅天威,怕耐雪——也無法自拔了,她眼看著這一切發生,進行,她明知是罪惡、是邪路,她幫得了忙嗎?誰又幫得了忙呢?上帝?
天威下了樓,立刻跳上一輛計程車,在往耐雪公司的路上,他眼中漸漸有了光彩,臉上神色漸漸好轉,嘴角也有了笑容。耐雪可以幫忙,是的!她可以幫忙,她非幫忙不可,不是嗎?那個程思堯——他的笑容擴大了,也露出了更多的邪氣。
天威的邪氣是天生的?或是環境造成的呢?
車停在耐雪公司大廈的門前,天威用天智給他的零錢付了車資,胸有成竹地跳下來,還沒邁步,另一輛也剛停下的計程車裡飛快地跳下兩個邪氣十足的男孩,一左一右地挾持住了他。
「傅天威,想不到你也是鞋底抹油的人,」其中一個臉上有疤的男孩冷笑。「我們看走了眼嗎?」
天威笑容頓斂,殺氣隱現,他冷冷地盯著那有疤的男孩,不怒自威。
「小子,你會嘗到說這話的後果!」他冰冷地說。
「威脅?」那男孩有恃無恐的,一點也不在意。「姓傅的,今天我們來就不會怕你,你不作個了結我們也不會走,別忘了於文泰還在我們手裡!」
「你們想怎樣?」天威臉上現出自紅。
「好簡單,該付的你就付了,」那有疤的男孩對另一個打個眼色。「我們好回去交差,你們的於文泰也會安全送回來,大家還是朋友,否則——」
「否則怎樣?」天威沉下臉來。
「怎麼樣?照規矩辦法!」有疤的人說。
「你們嚇不倒我傅天威,」天威冷笑。「我沒有說過不了結你們的事,你們這麼步步緊逼未免過分!」
「不過分——找得到你傅老大嗎?」另一個男孩諷刺地笑。
「傅天威大名鼎鼎,想不到——就這麼一走了之啊!」
天威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欲爆炸的怒火在胸懷中激盪,只是,他明白目前處境對他不利,好漢不吃眼前虧,他不願輕舉妄動,何況阿泰還在他們手上!
「廢話少說,你們這麼吊著我,我怎能辦事?」天威深深吸一口氣,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不過欠你們十七塊,你們就緊張成這樣?多的早已付了啊!」
「你說得輕鬆,人人欠十七萬,我們這班哥兒們去喝西北風?」有疤的人冷笑。「再說老大已經給足你面子,六折收賬,十塊錢,憑你傅老大,嘿——小意思嘛!」
「下午,」天威看一看表。「下午三點半,你們到我那兒收,我會預備好!」
「一言為定!」有疤的男孩子倒也爽快。「我們信你傅天威是條好漢,下午三點半!」
天威冷哼一聲,那兩個年輕男孩轉身離開,一下子就消失在人群裡。
天威深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走進耐雪的公司大廈。
他先在樓下找到了耐雪公司的招牌,看好了樓數,就乘電梯直闖上去,對耐雪——他根本不考慮任何後果。
在玻璃門邊他就看見了正在忙碌的耐雪,然後,他又看見斜對著耐雪在另一個單獨小辦公室的思堯,臉上掠過一抹冷笑,大步走向耐雪。
耐雪正在打計算機,突然發覺面前多了一個人,牛仔褲——不會是同事吧?沒有人穿牛仔褲上班的,她吃驚地抬起頭,看見了她掛念得心都痛了的一張臉。
「天威?!」她漲紅了臉,小聲叫。「你怎麼——」
「在這兒談?或是出去?」天威沉著聲音,胸有成竹地。「不會耽誤你很多時間!」
「我——」耐雪下意識迅速瞄一眼思堯,他正在注視她,她的臉一下子紅了。「我跟你到走廊上談!」
天威冷冷地笑一笑,不懷好意地瞄思堯一眼,大搖大擺,旁若無人地走出去。
「什麼事?天威,」耐雪立刻跟出來。「你幾時回來的?」
「今天一早到的,」天威另有深意的笑。「你看來氣色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