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亦舒
「這是我?」
周元忠笑嘻嘻不出聲。
「這張圖表是甚麼意思?」
「一切因為你而起。」
「因我?」
「從前,我把事情看得太複雜,原來,楊之珊才是中心人物。」
「怎麼說法?」
「你是楊汝得愛女,他一有閃失,楊子大半股份一定落你手中。」
之珊點點頭。
「得到你,即是得到楊子。」
之珊抬起頭。
「那人,只需利用一個機會,令楊汝得交出股份,他便大功告成。」
之珊用心聆聽。
「王晶晶剛好在這個時候失蹤,呵,多麼好的機會,把這件事搞大,楊汝得只得下台,一切在意料中。」
周元忠說的是甚麼人,十分明白。
「之珊,這其實是兩個合夥人權利鬥爭事件。」
之珊變色。
「有人要把楊汝得擠出局。」
「你的假設很大膽。」
「那人敦唆王晶晶家人出面做苦主,叫劉可茜娓娓道出舊事,務必使楊汝得沒有面目做人,警方沒有提出控訴,但社會對楊汝得已有公論。」
之珊作不得聲。
「他計得很盡,但是,他算漏了一點。」
是,那擁有一半以上股權的少女,忽然變心,移情別戀,他結果一無所得。
「於是,他叫梅以和收手。」
「梅以和?」之珊跳起來。
「是,她仍然受他擺佈,是他叫她回來。」
「不可能!」之珊慘叫:「一朝被蛇咬,終身怕繩索,一個人吃了虧會得學乖,怎可能一次又一次錯下去。」
「這就要去問梅以和了。」
電話這時響了起來,周元忠走過去聽,說了兩句,放下話筒,取過外套。
「之珊,我們走。」
「去哪裡?」
他面色鐵青,「梅以和在寓所服毒身亡。」
之珊雙膝忽然發軟,坐倒地上。
周元忠扶她起來。
之珊抱著他的手臂,臉緊緊靠他肩膀,眼淚不停落下。
「我們去看一看。」
之珊點點頭。
周元忠認識在場警務人員,可是他現在只能像記者一樣,站在黃線以外觀察。
小公寓內傢俱陳設簡陋,之珊來過這裡一次。
梅以和對她很客氣,她請之珊喝冰水,杯子裏加一支吸管,當她如小孩子。
元忠從前的同事走過去與他說話。
「無疑點。」
「誰最先發現!」
「管理員聞到強烈煤氣味,四處尋找源頭,大力拍門,無人應門,又見門口報紙堆積,於是通知警方撬門。」
「房東呢?」
「在外地,正在聯絡。』
他們把梅以和抬出來,之珊讓路。
她裝在一隻黑膠袋裏,之珊甚麼也看不到,但是還是引起她極度不安,她忽然嘔吐。
周元忠過來照顧她。
「我不該叫你來,我先送你回去。」
「不,是我自己想來看看。」
這時警員過來問:「楊之珊小姐?」
之珊點頭,「我是楊之珊。」
「這封信寫給你。」
他手中的透明膠袋內有只白色大信殼,考究的紫藍色墨水,秀麗的行書寫著「楊之珊小姐收啟」。
今日已不大有人用信封信紙親筆寫信了,何況還是這樣考究的紙與筆。
沒想到梅以和的遺書抓緊了一點點她過去的尊貴。
「楊小姐,請隨我們到派出所簽收,警方亦想知道證物內容。」
周元忠問之珊:「你可支持得住?」
之珊點點頭。
他們坐警車離去。
之珊在警署簽收了那封信。
她拿著白色信封的手有點顫抖,忽然一滴淚水落在信封上,那個珊字立刻化開,變成一小朵紫藍色的小花。
原來紫色墨水會得融化,同藍黑色耐水墨汁不一樣。
之珊用手帕抹乾臉頰,拆開信封,取出內裡毛邊信紙,攤開來。
她身邊的警務人員立刻趨向前去看。
娟秀的鋼筆紙這樣寫:「小之珊,麻煩你幫我處理身後事,我選擇離開這個世界,是因為生無可戀,與人無尤,梅以和。」
大家回到座位上,默不作聲。
「楊小姐,你願意承擔這件事嗎?」
之珊答:「我負責。」
一切由楊子開始,也應由楊子結束。
信件仍交還警方保管。
周元忠輕輕問:「你同情她的遭遇?」
之珊拾起頭,「因為彼此都是女性。」
周元忠對以前的同事說:「表面是自殺,但背後自有玄機,如果是我,會作廣泛調查。」
之珊按住元忠的手,她忽然牽牽嘴角,「去調查楊子行的甄座聰律師。』
警方立刻出動。
周元忠看牢之珊,「這對楊子的聲譽——」
「梅以和叫我料理她的身後事,這些,正是她的身後事。」
警署外又一次擠滿記者,青週刊的記者搶過來問:「楊小姐,楊子行的新聞是否多了一點?」
之珊不出聲。
電視台的攝影機幾乎碰到她肩膀,周元忠保護她上車。
「梅以和是你甚麼人?」
他們關上車門。
「楊子行是否女性陷阱?」
記者得不到回應,競用手大力拍打車窗,像暴徒一樣。
阿忠開動車子駛走。
之珊問司機:「阿忠,你見過梅小姐一次可是?」
阿忠答是。
「交甚麼給她?」
「我不知信封裡是甚麼,甄先生叫我到停車場交給一位穿黑色套裝的梅小姐。」
「你覺得信封裡是甚麼?」
周元忠輕輕說:「之珊,不可誘導證人作答。」
阿忠卻不介意,「尺寸大小厚薄,都似現鈔,數目不大,若是干元面額,只約兩三萬元左右。」
「謝謝你,阿忠。」
「我原是楊先生司機,但是甄先生也是老闆,我也得聽他命令。」
之珊再說:「阿忠,謝謝你。」
周元忠說:「之珊,從這裡開始,警方會得處理。」
「我去找之珩開會。」
「之珊,你累了,我送你回家休息。」
「我不要你管。」
可是之珊已覺得眼前金星亂冒,忽然之間一切歸於黑暗,她昏倒在車裡。
「即使不能更好,也盡力而為、絕不半途而廢。」
之珩說:「我也是,她是比較懦弱,的確有不少這樣可憐的女性。」
「我真為她心酸。」
之珊忍不住掩臉落淚。
「的確是至大浪費,幸虧她已沒有家人,如果她母親還在,不知要傷心到甚麼地步。」
「呵,我有一個同學,在母親去世後才去紋身,她說,現在,老媽不會為任何事煩惱了。」
有人推門進來,「誰,誰煩惱了?」
之珊一看,原來是周元忠。
她歡喜得發呆,「你來了?」
周元忠莫名其妙,「來接你出院呀。」
「我以為你生氣。」
周元忠不明所以,之珩眨眨眼,「我不要你管』
周元忠說:「呵我不是那樣小器的人。」
之珩點頭,「是,趁女友睡覺還帶了水果來,便宜了大姐。」之珊說:「大姐你——」之珩哈哈大笑,「到了今日,總算有點做姐姐的樂趣。」之珊看著周元忠,「我若說話魯莽,你別見怪。」之珩又在一旁作出註解,「還是生平第一次陪小心。」她站起來去幫之珊辦出院手續。元忠走近,之珊抱住他手臂不出聲。元忠也沒說話。過一刻他問:「還能考試嗎?」「沒問題。」出院後兩日之珊赴試場,只取得及格。之珩取笑說:「楊家奇恥大辱。」之珊自己卻很滿意,「我一向不是滿分狂。」母親打了賀電來。父親問她:「及格了?」
第七章
醒來的時候,躺在醫院病床。
之珩俯視她。
「沒事了,醫生說你空著肚子到處走,餓極不支,吊半日葡萄糖可以出去。」
「我有事告訴你。」
「周督察都與我說了。」
「他人呢。」
之珩一邊剝橘子一邊間間說:「你叫他不要管你的事,人家臉皮薄,耽不住,回家去了。」
「我——」
「之珊,說話時候,想想別人感受,你的言語有時似刀削一般,剜人心肺。」
之珊低下頭。
「姐姐為甚麼早婚,姐姐為何離得那麼遠,就是因為每每被你氣得食不下嚥,幾度失眠,避開你最好。」
之珊的下巴碰到胸口。
「這是你私事,我不理,公事怎樣處理?」
之珊抬起頭,「對付甄座聰。」
「以彼之道,還諸彼身。」
「是,向新聞界發佈梅以和與甄座聰的關係,也叫他坐立不安。」
之珩吃掉剝好的橘子,才叫護上進來。
醫生替之珊檢查過後說:「楊小姐隨時可以出院。」
之珩忽然問:「換了你是梅以和,你會怎樣做?」
「我會活下去。』
「活得更好?」
「即使不能更好,也盡力而為、絕不半途而廢。」
之珩說:「我也是,她是比較懦弱,的確有不少這樣可憐的女性。」
「我真為她心酸。」
之珊忍不住掩臉落淚。
「的確是至大浪費,幸虧她已沒有家人,如果她母親還在,不知要傷心到甚麼地步。」
「呵,我有一個同學,在母親去世後才去紋身,她說,現在,老媽不會為任何事煩惱了。」
有人推門進來,「誰,誰煩惱了?」
之珊一看,原來是周元忠。
她歡喜得發呆,「你來了?」
周元忠莫名其妙,「來接你出院呀。」
「我以為你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