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艷陽天

第23頁 文 / 亦舒

    在北美洲,作為寫作人,一旦成名,不但收入豐厚,且普遍受到社會尊重,張祖佑寫三本書已足夠舒適地過一輩子。

    從心對他完全放心。

    她的生活也很愉快,她喜歡旅行,喜歡英俊的男伴,時時與金髮碧眼的男歌星或演員結伴到處旅遊。

    她曾在邁亞米南灘住過三個月,又以倫敦為根據地,遊遍歐陸,她酷愛曬太陽,智泉一直勸她:「紫外線催老皮膚,小心。」從心笑笑,「一個人,總共這幾年是真正活著的,趁有精力有心情有金錢,多玩一點。」

    智泉無話可說。

    智泉接了一宗工作,急於與她見面,電話裡問:「你在哪裡?」

    「同美賜一起到峇裡島來見面好不好?」

    智泉吸一口氣,「你愈來愈遠。」

    「不然,要護照幹什麼。」她咯咯笑。

    他帶著劇本去見她,她迎出來。

    只穿大花胸衣,臀部結一條沙龍,花色斑斕半透明的蠟染布襯托出她女神般的身段,這是一個女子最美好的歲月。

    她渾身散發著一種令人目眩的艷光,一出現,四周圍的人立刻轉過頭來看她。

    「美賜呢?」

    「在房裡嘔吐。」智泉很愉快地報告。

    從心一怔,立刻笑出來,「恭喜恭喜。」

    「再不生養就不能夠了。」他倆坐下來。

    智泉笑問:「都已經是半仙啦,還願意工作嗎?」

    從心正經地答:「只有勤力工作,才能做工餘神仙。」

    「說得好。」

    「有市場的時候,千萬別停下來。」

    「單聽這幾句話,已經知道是一個經濟學家。」

    「是什麼樣的工作?我不再演妓女,抱歉。」

    「一小時電視劇集,律師行做背景,你演其中一名女律師。」

    「啊。」

    「我建議你立刻到羅省我朋友的律師行去體驗生活。」

    「我樂意接受挑戰。」

    「快快收拾行李,揀了你的貝殼及大紅花打道回府吧。」

    這時,一個年輕的金髮男子走過來坐在她身邊,也不說話,只用手輕輕𤍣她的手臂,無比留戀,出奇溫柔。

    看著這種情形,智泉忽然明白什麼叫做肌膚之親。

    這個女孩子,吃了那麼多苦,終於熬出頭,現正享受人生。

    那男子的長髮像一頭金絲,在陽光下閃閃生輝,煞是好看。

    智泉微笑,「我們在房間等你。」

    周從心再出現的時候,已經換了裝束,穿回城市人的衣服,準備談公事。

    她探頭過去聽美賜腹內動靜。

    「回去吧。」智泉心急。

    「不,」從心說:「讓美賜休息三天。」

    說得出做得到,她找人來替美賜按摩,陪她逛名勝買紀念品,吃最好的食物。

    美賜心情大佳,嘔吐稍停。

    終於一行三人回到文明,籌備工作。

    從心到真實律師行實習,朝九晚六,開會時坐在一角,閒時閱讀有關書籍,她必須學習那種氣氛。

    一個月之後,她去試鏡,一轉過頭來,眼神凌厲,嘴角雖然含笑,但已有那種「我不是來說笑的」的味道。

    製片慶幸他得到了應得的演員。

    公餘,從心仍然補習英文。

    美賜說:「英語已經比我們說得好,還那麼用功?」

    「不不,愈學愈覺得不夠用。」

    對於台詞,從心十分認真,每日操練。

    從心同美賜說:「好不容易混到有對白了,居然可以開口說話,要講得動聽。」

    她似復仇般認真。

    智泉說:「做女演員,不能胖,不能懶。」

    看到試鏡中自己,從心嚇一跳,「我太胖了。」

    美賜訝異:「穿四號衣服,還說胖?」

    「其餘兩個女主角是零號。」

    「那不健康。」

    「我也知道,但,這根本不是一個正常的行業。」

    美賜無奈:「趁年輕,肉身還聽你話的時候,節食、減肥,都沒問題,一踏入中年,軀殼自有主張,你不吃,全身會癱瘓。」

    從心駭笑。

    美賜瞄智泉一眼:「到了某一歲數,男人也不再聽你的話。」

    從心立刻伏過去:「美賜,你說什麼我都依你。」

    美賜緊緊抱住她:「我第一眼看見你就喜歡你,你是一個有良心的人。」

    過幾日,美賜陪從心回到永華大廈去。

    從心吃驚:「咦,這幢房子原來這樣小這樣舊。」

    「上去看看。」

    她以前住過的單位此刻空著,一房一廳,算是粉刷過了,仍然殘舊,廚房只得一個爐灶。

    從心說:「狹窄得沒有轉彎餘地。」

    她走到窗前,看到街上去:「啊,街角還停著冰淇淋車子。」

    時光則一去不回頭。

    「我們走吧。」

    「我永生感激張祖佑,他這片瓦救了我。」

    美賜懷孕敏感,小公寓內空氣不甚流通,鄰居不知哪家人不顧一切在煎鹹魚,她感到不適。

    從心陪她離去。

    在門口,碰到兩個相貌娟秀的少女,與從心碰面,衝口而出:「燕陽,是燕陽!」

    從心連忙上車。

    回到大酒店套房,兩人鬆口氣。

    從心托著頭,再也不明白是怎麼熬過來,本來,她還想回到鳳凰茶室去看老闆娘,此刻已打消原意。

    從心以後不敢怪人家忘本。

    趁美賜睡午覺,她看報紙。

    翻到星報社交版,看到小小一段啟事:著名作家張祖佑將於明晨十時至十一時在章頁書局為讀者簽名,張氏是華裔作家內冒出名來最迅速一位,著作如《消逝月亮》均受讀者歡迎……

    從心微笑,他有回去永華大廈看一下嗎?

    智泉打電話來。

    「你與美賜還不回來?」

    「多留一天,明天下午動身。」

    「又被什麼閒事絆住?」

    從心笑吟吟,「不告訴你知道。」

    美賜惺忪地接過電話,與丈夫說起來。

    從心披上外套下樓。

    下雪了。

    鵝毛般雪花疏疏落下,在半空中飄浮迴旋半晌才落地,雪景永遠叫南方出生的從心詫異歡喜。

    她喃喃說:「明晨請放晴,明早讀者要來取簽名。」

    她買了水果回去與美賜分享。

    第二天一早,從心起來,打開窗簾,看到漫天是雪。

    「哎呀。」她說。

    哪□還會有讀者興致勃勃的找寫作人簽名,一下雪,路滑、車慢、交通癱瘓,可以不出門,都躲家□了。

    從心十分擔心。她決定立刻梳洗,去看個究竟。

    美賜說:「我陪你去。」

    「你是孕婦,為免意外,在酒店看電視吧。」

    「我叫了早餐,吃了才走,身子暖和點。」

    「又不是去西伯利亞。」

    從心終於聽美賜的話,吃飽穿暖,才出門去。

    酒店的車子都已經被訂,經理請她在大堂稍等。雪愈來愈大。

    從心想,人怎麼不講運氣,像天氣這種事,不是人力可以控制。

    車子來了。從心同司機說:「去章頁書店。」

    車子緩緩駛出。

    原本二十分鐘路程,走了足足三刻鐘,忽然,從心看見一幢大廈前有一百幾十人排長龍。

    咦,這是什麼?

    又不是賣球賽門券,更不像流行曲演唱會。

    司機答:「章頁書店就在前邊,燕小姐,你可以在這□下車。」

    「可否三十分鐘後回來接我,你先去喝杯咖啡。」

    她給司機一百元。司機笑□道謝。

    從心走到書店門口,見有人維持秩序,人龍就是從門口開始。

    「小姐,請排隊。」

    「我是來請張祖佑簽名的。」

    那工作人員笑,「他們也是來拿祖張簽名的呀。」

    從心一聽,怔住,不愁反喜,暖意自心底升起,忽然之間,鼻子發酸,眼淚冒上來,忍都忍不住。

    她走到龍尾,乖乖排隊。

    只見祖張的讀者有些手□捧□他的著作,也有人一邊喝咖啡一邊輪候,更有讀者,約了朋友一起等,一點不覺累或麻煩或無聊。

    從心感動得不能形容,她抹掉眼淚,但是淚水很快又滲出來。

    雪一直下,讀者的肩上都沾了白絮,沒有人介懷,人龍漸漸向前移,書店工作人員過來打點。

    有人說:「他已經到了。」

    「很準時,我帶了十本書來,有些是同事所托。」

    「他的眼睛已經治癒。」

    「真感人,只有那樣的人才寫得出那般動人的故事。」

    「你看過雲飛利節目沒有?那個女子並沒有同他在一起。」讀者們欷歔了。

    從心身後很快又排了一行人。

    半小時後走進書店,從心又再一次哽咽,只見店堂一角堆得像小山一樣的全是張祖佑的著作。

    從心連忙抓了幾本在手。

    終於輪到她了。

    張祖佑看上去神清氣朗,他穿深灰色西裝,配同色襯衫領帶,看上去十分儒雅,從心安慰。

    他抬起頭,看到從心,愣住。

    他立刻站起來:「你怎麼在這□,大衣全濕,別告訴我,你也在外頭排隊。」他驚喜交集。

    從心點點頭,淚盈於睫。

    「好嗎?」

    從心又點點頭。

    他連忙打開書的扉頁為她簽上名字。

    「子彤說你很久沒同他聯絡。」

    「我回去立刻跟他通訊。」

    背後的人龍發牢騷:「小姐,他不是屬於你一個人,大家都渴望得到簽名。」

    從心看一看後邊,「你紅了。」

    「小姐,長話短說,給我們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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