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亦舒
他們吃了一頓豐富晚餐,談笑甚歡。
從心給智泉最佳禮物是「我願意接這個戲拍。」
智泉鬆一口氣,妓女角色得來也不易。
席間從心走開一會,李美賜輕輕說:「脫胎換骨。」
智泉點頭。
「幸虧本質沒變,仍然誠懇熱情。」
「十分難得,所以會有今日。」
「你信因果報應?」
「是。」智泉說:「世事太過玄妙,沒有其他解釋。」
「她現在同誰在一起?」那樣的女子,一定有後台。
「陸兆洲。」
「呵,電訊大亨。」
李智泉微笑,「她回來了。」
散席,在樓下,有一輛黑色大車來接美人。
從心上車,車門關上,巨獸似的車子載□她離去。
到了目的地,陸兆洲在等她,「從心,你沒來過我家吧。」
他帶她進屋。
屋□已有客人。
陸為她介紹:「華納議員。」
那外國人老實不客氣仔細打量她,然後,十分讚歎地說:「一見面就明白了。」
他們在書房密斟。
許多人以為不可能的事,全部完美解決。
陸兆洲斟出美酒,「積克,乾杯。」
「領使館很快會派人與你接頭。」
華納告辭。
陸兆洲帶從心參觀大屋,他一個人住在近一萬平方尺的住宅,晚上,傭人都已退下,說話恍佛有回音。
從心一點也不喜歡,覺得大宅佈置像廟堂。
他們坐下來喝咖啡。
「放心了?」他問。
「這兩年來第一次放下心事。」
他並沒有提出什麼要求,把從心送出市區。
剛相反,從心那晚睡不□。
半夜,忽然起風,接□大雨,電光霍霍,從心記起沒關窗,連忙走向露台。
一轉身,看見一個人坐在安樂椅上。
她並不害怕,留神看向黑暗角落,藉□閃電,她看到燕陽坐在那□向她微笑呢。
從心過去,「燕姐,你來看我?」
燕陽點點頭,「你情況大好了。」
「你都知道。」從心又走前一步。
「這次回去,你勢必大紅大紫。」燕陽說。
從心失笑,「是因為那套丙級片的緣故?」
「不,另有玄機。」
「燕姐,我將有自己的護照,多謝你借出名字給我。」
「舊護照可以還給我了。」
「我明白。」
正在這個時候,電話鈴響個不停。
從心睜開眼睛,聽到大雨敲□玻璃窗,她連忙拿起聽筒。
「我是阿琛,陸先生叫我陪你去取護照。」
這麼快。
她梳洗出門,由鄧甜琛陪伴到領使館,直入內室,在護照上簽了名便離去。
門外,人龍在雷雨中排得長又長。
有門路到底不同。
在車子□,從心悄悄打開護照欣賞。
她呆呆地看了很久,才鄭重收起,放進手袋。
陸兆洲真大方,他並沒有殷殷垂詢:「怎麼樣,拿到了,高興嗎,怎樣報答我?」
不不,他不是那種人。
況且,這件事,對他來說,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同年輕人送花送糖一個意思。
從心忙□她的日常工作。
記者來訪問:「燕陽,你可否公佈男朋友的名字?」
她不願回答,「你別信謠傳。」
「據我們知道,那人並無妻室,公佈無妨。」
她笑笑,「你們比我還清楚,還問什麼呢。」
「他是你的親密男友嗎?」
「我沒有要好男友。」
「他是富翁,錢是你心目中很重要的一件事?」
「我迄今住在自置的小公寓□。」
「但是你艷星作風……」
「讓我告訴你燕陽工作的進度好不好?」
李美賜幫她打發了記者。
「美姐謝謝你。」
智泉過來說:「買一送一。」他搭□女友肩膀。
從心看□他們,「幾時結婚?」
他倆笑而不語。
過一會兒智泉說:「如果你做主婚人,兼送酒席及蜜月旅行,我就接收這名女子。」
從心駭笑,「智泉,大膽。」
「對,元寶在澳洲發展甚佳,暫時不回來了。」
「幾時我們一起去看他,叫他帶我們去大堡礁潛水。」
智泉說:「也好,讓我去安排一下。」
從心微笑,不久之前,這兩兄弟還纏在身邊為她爭吵呢,現在,都找到了歸宿。
真替他們高興。
正在準備一切:練英語、談酬勞、準備試鏡,同時向外界公佈消息、宣傳,燕陽的名氣又向上升。
美賜的宣傳比智泉高一級,許多事都做得不經意,毋須從心故意討好媒介。
過幾天,從心接到一個電話。
「燕小姐,我是朱新國醫生。」
從心一時沒想起來。
那人很識趣,即時補充:「我是張祖佑的主診醫生。」
「是,是,朱醫生,我知道。」
「燕小姐,你仍然願意出席時間線節目訪問嗎?」
「一早說好,我必定會來。」
朱醫生有點感動,他見過不少人過橋抽板,事過情遷,諾言拋在腦後,很明顯,這明艷照人的女子不在其內。
「什麼時候?」從心問。
「下個月一號錄影。」
他們談了一些細節。
從心把這件事向智泉匯報。
智泉一貫反對,「燕陽,你現在是晶光燦爛的一顆新星,老同這個窮作家在一起,形象不妥。」
美智沉吟,「我不會這樣武斷,張祖佑不是全無前途,在西方,紅作家隨時銷書億萬部,每本抽一美元版稅,已是富翁。」
從心微笑,「謝謝你,美智。」
「這是一個宣傳好機會:先在洋人的全國性電視台上亮一亮相,以洋攻洋,到了片場,可能方便一點。」從心不出聲,她沒答應出示真面目。
美智說:「燕陽,我陪你去。」
「你陪智泉吧。」
誰知智泉說:「我也一起去。」
這次,是拿著真護照過關。誰知,海關人員翻閱良久,又找來上司,一起研究。
從心坦然無懼,任得他們調查。
真好笑,冒名時無人追究,直行直過,真護照在手,反而諸多阻滯,這裡邊好像有點諷刺。
終於,海關與領使館聯絡過,查實無誤,才放從心過去。
她是最後一個上飛機的乘客。
自此以後,燕陽只是她的藝名,不是她的身份了。
百分之百輕鬆?不見得,她欠陸兆洲一大筆人情債,不知如何償還。
這次旅程,美智最高興,一直提到揚眉吐氣這四個字,她陪從心喝茶購物逛街,十分享受。
這一日,他們在酒店與張祖佑見面。
李美賜看到一個瀟灑的文質彬彬的男子朝他們走來,一時還不醒悟,待看見燕陽雀躍地迎上去,才恍然大悟。
啊,她罵自己:狗眼看人低,老怕人家配不起燕陽,原來,這人氣度不差。
從心立刻問:「子彤呢?」
「他去參加露營,他沒來。」從心有點失望。
張祖佑立刻取出小小攝錄機,把螢幕對牢從心,液晶銀幕上出現了張子彤,他向從心問好。
從心高興地說:「嘩,又長高了。」
當初見到的子彤只像一隻小貓。
大家坐下𤉸舊,又問及張的眼睛。
張祖佑說:「這是一種遺傳性退化現象,真擔心子彤將來也會罹病。」
又談到新作品進度。
他說:「如果世上真有繆詩,那從心就是繆詩。」
美賜一怔,「誰是從心?」
張祖佑有點尷尬。
可是從心大大方方出來承認:「我,我小名叫從心。」
智泉側頭想一想,「從心所願?很好呀,但是,不夠燕陽二字響亮。」
張祖佑一聽燕陽這名字,不由得低下頭。
「朱醫生在等我們呢。」
會合了朱醫生及院方公關人員,他們一起往電視攝制室。
從心是個演員,她當然知道應該怎麼做。
雖然只拍背影,一樣替她化了妝。
主持人是一位中年女士,姓史多爾,見到從心一楞,立刻同朱醫生商量,要求從心正面出鏡。
其實這時情況有變,從心已無後顧之憂,可是朱醫生堅持當初答應從心不必拍攝正面。
史多爾女士沉吟:「也許可以拍攝續集。」
這一個環節並不是主要部分,片長不超過五分鐘,可是院方已經相當滿意。
史多爾在開場白裡這樣說:「一切是為了一封動人的信,信裡說,一個作家若不能讀到他自己的著作,是何等淒涼……」
然後從心接下去說:「我與張是朋友關係,我們怎樣認識?我孑然一人來到西方都會,手中只有一個地址,找上門去,親戚已經搬走,由張好心收留,才不致流落街頭。」
工作人員聽得聳然動容。
「我去信尊堅斯醫院,懇求他們診治該名病人。」
跟住,由張祖佑簡𤉸醫治過程,最後,鳴謝醫院,朱醫生出面要求捐募經費。
史多爾女士對從心非常感到興趣。
「當初,你可是用學生身份入境?」
「你現在是演員?」
「你在機緣巧合之下主演了張氏原著改編的電影?」
李美賜很有技巧地擋卻這些問題。
他們離開時從心假裝伸手抹去額上汗水。
朱醫生道謝又道謝。
張祖佑與從心話別。
「祖佑,祝福我。」
「從心,繼續給我靈感。」
他倆緊緊擁抱。
李美賜在不遠之處看著他倆,問男友:「他們相愛嗎?」
智泉肯定答:「百分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