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悄悄的一線光

第24頁 文 / 亦舒

    片刻間老人已被人抬走。品碩取回書包,拿了匯票回家。

    打開門─看見母親一臉血污坐在一個角落裡發呆。品碩哪裡還記得銀行大堂的一幕。

    三個人都把老人忘得一乾二淨。

    她們都不是幸福快樂得可以把生活小事傳頌一番的女子。

    年齡背景個性全無相似,但是卻曾經邂逅,有過短暫的匯聚。

    糊塗有糊塗的好處,至今還有話題:「為什麼偏偏幫我們三個?」

    「也許光還有幫助其他的人。」

    「喂,假期快將結束,想一想,還有什麼節目。」

    「不如去聽歌劇。」

    「百老匯歌劇?」

    「不,去看蝴蝶夫人。」

    佐明說:「我不懂意大利諳。」

    「歌劇是一種藝術,只需欣賞神會,毋需瞭解。」

    李和看看廣田,「這話多玄,好比說:女性是藝術,只需疼惜欣賞,毋需瞭解。」

    佐明笑嘻嘻問:「李和你不瞭解廣田嗎?」

    這時綿綿忽然走過來一本正經地說:「我希望大家瞭解我。」

    笑得各人彎腰。

    他們一行人出去市中心觀劇。

    票子照例一早售罄,有人在門口兜售黃牛票,李和與羅大山不加思索過去接洽,志在必得。

    廣田由得男士替她們出頭。

    天微雨,她們懶得帶傘,霓虹光管反映在溝邊的水??裡,五光十色。

    在這個陌生的觀光區裡。奇異地廣田心裡忽然踏實,並且覺得安全。

    手提電話這時響起來。佐明接聽。

    「是,看蝴蝶夫人,你也喜歡普昔尼?你們也來吧,買多兩張票子等你,有沒有票子?有,要多少有多少。」

    廣田知道電話另一頭是許律師與關永棠夫婦。

    「我們在奧菲恩戲院門口等你。」

    她走過去同李和說:「買多兩張票子。」

    黃牛聽懂了,「第五排中央,最好的位子,不要還價了。」

    李和有備而來,把現鈔數給黃牛。

    廣田心中感慨,今日看一場戲舊時好付一個月房租了,人的命運何其奇怪。

    李和看一看票子,「分兩邊坐。」

    佐明說:「品碩跟我們一起吧。」

    品頒十分興奮,「我從來沒有看過現場拌劇。」

    羅天山解說:「男女主角各自拔直喉嚨唱一番,然後互相擁抱著唱,配角在他們身邊唱─換佈景,再唱,接看就完場了。」

    品碩笑得落淚。地下泥濘,人群擁擠,可是他們卻心情奇佳。

    許方宇與關永棠很快趕到,他們魚貫入場。

    才坐好,燈光一暗,好戲登場。

    坦白說,三位男士全是捨命陪君子,開場不久,已經渴睡,需要費極大勁才撐開眼皮維持禮貌。

    看得最入神的是小品碩,她深深感動,落下淚來,佐明知道她內心觸動,借題為生母悲慟,把手帕遞給她拭淚。

    戲劇中段休息,燈亮起來,佐明發覺身後也坐著華人,一個比品碩略大幾歲的少年向品碩藉故攀談。

    品碩性格沉鬱,不知怎地,今晚卻有興致與人閒聊,佐明給她鼓勵的眼色。

    少年先用粵語,再用普通話:「我叫曾德康,在帝國學院讀工程第三年……」

    三言兩語,就知道是個家境優越的優秀青年。

    佐明看一看身邊的羅天山。天山問:「可要出去透透氣?」

    佐明點點頭。

    站起來的時候,大山熟練地扶她一下,只有他知道該怎樣用力。

    他在小食部買一杯覆盤子冰淇淋給佐明,佐明把手臂圈在他臂彎裡。

    鐘聲響了,他們又回到戲院裡去。

    剛好看到那少年把品碩的地址電郵之類記在電子記事簿裡。

    那邊,廣田的瞼輕輕依偎在李和肩上,神色祥和,輕輕談論劇情。

    許方宇與關永棠則緊緊握著手。

    佐明忽然在心中祝願,希望人人找到理想伴侶。

    握到散場,三個男生暗暗松氣,伸伸酸軟雙腿,魚貫而出。

    李和看了羅天山一眼,像是說:下不為例,關永棠在另一邊伸舌頭。

    天已經黑透,他們走到馬路另一邊等車子。

    忽然之間,車號聲大作,原來有名少婦抱著幼兒過馬路不小心,腳底一滑路倒在地。

    許方宇先「哎呀」一聲。

    佐明一個箭步衝上去扶起那個婦人。

    摔倒在泥濘中何其尷尬,何況還抱看孩子,幼兒雖然緊緊在母親懷中絲毫沒有受損,卻也吃驚哇哇大哭起來。

    廣田接看撲出替那太太拾起手袋,並且指著司機斥責:「你怎麼開車?你會不會開車?」

    小品碩一言不發,與佐明合作,把那女子扶到一旁。

    佐明殷切問:「可有受傷?」

    許方宇看得呆了。這一幕何其熟悉,簡直是案件重演。

    但是她們三人卻渾然部覺,也並沒有因此記起,不久之前,有同樣的情況下,她們已經見過面。

    那位太太驚魂甫定,一直道謝。

    她的丈夫也趕到了,抱過幼兒,與妻子離去。

    散場後小小插曲,為三人大衣上添了泥斑。

    回到旅館,分頭休息。

    第二天一早,他們又聚在一起吃早餐。

    佐明說:「我們兩人與品碩下午乘飛機回去。」

    品碩依依不捨,只是低頭不詔。

    許方宇說:「你們年年可以來度假,我與永棠無限歡迎。」

    廣田說:「綿綿已經入學,我想我會留下來一段日子,尋找文思。」

    佐明羨慕地說:「你們兩家最方便不過,半小時車程可到。」

    廣田承認:「幸運之神十分眷顧我。」

    羅天山說:「我們該收拾行李了。」

    方宇說:「我有事出去一趟,下午在飛機場見你們。」

    她獨自開車去見老太太。

    門一開老人便說:「方宇,你來了。」

    「可有叫你久等?」

    「不不,我心急想見你,我的遺囑已經寫好,你來看看。」

    方宇點點頭。她斟一杯茶,坐在老人旁邊,替她整好披肩,「昨天,我們一干人去看歌劇……」她把那段意外小插曲告訴老太太。

    「呵,」老太太說:「她們三人仍然想不起我是誰?」

    方宇笑,「簡直一點印象也沒有,做善事後渾志,才是真正行善。」

    「由此可知,她們必然時時見義勇為。」

    「我猜想是,她們性格是比較熱情,當時我也在場,我就沒有反應,也沒想過需立刻撲出扶起那一身髒泥的少婦。」

    老太太笑,「方宇,你也是熱心人。」

    「幫助她們是很值得的事。」

    管家取出文件來,放在方宇面前.老太太說起別的事來:「你讀一讀,我已指定每年這一筆數字捐往慈善機關,還有──」

    許方宇才注意地翻閱每行字。她內心惻然,老人生命不覺已走近盡頭、行善令她心中舒暢,一如少女得到觸目的跳舞裙子。

    沒有子女的她努力回饋社會,慷慨把物資贈予有需要的陌生入,有緣者得之。

    天睛了,剛巧有一線陽光自窗簾後透出來,悄悄照在老人的頭上,形成一圈金光。

    方宇靜靜微笑。

    她代每個人慶幸,自己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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