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亦舒
「咦?為什麼?」
「她已退學,據說與母親遷往內地。」
「這也難不到你,你全球都有線人。」
郭偵探笑一笑,「我會繼續努力。」
方宇問:「為什麼王廣田與蔣佐明遭遇如此不幸?」
郭氏笑,「許小姐你生活經驗尚淺,其實十家佔九家有不可告人煩惱,所謂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就是這個意思,」他喜歡咬文嚼宇,但文句不甚通順,「生活充滿磨難,打開報紙,天災人禍,生關死劫,天天在發生,所以平安是福,應當知足。」
不知怎地,方宇卻為這番話深深感動,「是,你說得對,郭先生,身在福中應知福。」
「王廣田身邊如果有點節蓄,母女就不致於淪於絕境,許小姐,你要鼓勵年輕婦女先搞好經濟,再談戀愛。」
方宇微笑,郭偵探真有意思,廣田假使認識他,一定會把他寫進小說裡。
方宇向老太太報告:「蔣佐明已進入療養院戒酒,你可以放心,照顧她的人叫羅天山,是我朋友,會盡心盡力助她康復。」
第十章
「王廣田呢?」
「出版社看過她的作品,認為這類書種極之罕見,大有作為。」
老太太說:「由我來投資好了,務必把她捧到國際文壇上去。」
方宇笑答:「盡力而為。」
「那可愛的小女孩呢?」
「她退了學,暫時還沒有聯絡利。」
老太太感喟:「家祖父是商人,家父亦是商人,在商古商,家訓乃人與人之間關係是彼此良性利用,拿你所有的去換你沒有的,以物易物,人情換人情,大公地道,什麼都有個價錢,認為值得,則去馬可也。」
這個觀點在商業社會中非常正確。
「那日在銀行大堂中摔一跤,叫我領悟到,世上原來有無償的恩惠。」
「我也很為這件事感動。」
老太太忽然問:「關永棠這個人怎麼樣。」
「不錯。」
「只得兩字評語?」
方宇說:「我並不嚮往異性的疼惜,無論多好,隨時收回,無常兼可怕。」
「永棠不是那種人,別讓壞例子嚇倒你。」
是,的碓被王廣田及蔣佐明的例子嚇壞了。
他們伴侶的臉色變得那樣快,到底是一早有預謀。抑或天性特別涼薄?
第二天一早,郭偵探沒有預約,就找上門來。
他一向有禮,這次一定發生了特別的事。
方宇聽見秘書通報,才站起來,他已經忽忽進來。
「許小姐,找到了。」
方宇馬上知道找到什麼人,十分驚喜,「太好啦。」
「許小姐,你且聽我報告。」郭偵探將他查訪到有關阜品碩母女的處境告訴方宇。
方宇越聽面色越是蒼白。她取餅外套,「還等什麼,我馬上去。」
方宇這一去,目擊了一宗叫她畢生難忘的慘案。
她的心靈受到巨大衝擊,她雙手簌簌地抖了好幾天。
方宇不得不向老太太匯報實況。老太太在電話裡作不得聲。
方宇輕輕問:「現在應當怎麼辦?」
半晌老太太答:「收拾殘局。」
「是。」方宇放下電話。
郭偵探來了。
方宇說:「你早,請坐。」
他卻說:「許小姐,你坐下來才真。」
方宇留意到他的瞼色非比尋常。
「什麼事?」
他取山疊報紙,放在方宇面前。方宇只看到斗大的紅字:殺夫!
這幾張報紙一向話不驚人死不休,一句標題佔去四分之一篇幅,這次更加驚人,那兩個字站在十公尺以外都看得到。
只見大彩照裡正是那蒼白的少婦。她麻木地面對鏡頭。並沒有低頭諱避。
這一張面孔不易忘記,她整個人灰白象一個影子,或是說,像一個魅影,不必判刑,生命已離她而去。
「傳媒如此誇張,她已經定罪。」
郭氏輕輕問:「現在應當怎麼辦?」
好一個許方宇,拉開抽屜,取出一瓶拔蘭地,用紙杯斟出來,遞一杯給郭氏,自己一飲而盡。片刻,鎮定地說:「讓我們來收拾殘局。」
「許小姐,這可怎麼收拾?」
「我此刻立刻去見檢察官,瞭解此案。」
「你打算出任她辯護律師?」
方宇點點頭,「希望技能尚未生銹。」
郭氏不加思索,「我陪你去。」
方宇說:「我的確需要你。」
郭氏有點飄飄然。
「郭先生,一個人殺人,必有動機,請你幫我繼續查訪。」
許方宇出去一整天。
大黑了回家,往沙發上一倒,悶聲不響。
獨居就有這個好處,可以不開燈,一個人坐在客廳裡喝烈酒。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按鈐,這一定是關永棠。
她打開門,聰明的關君便嗅一嗅,「咦,滿身酒氣,有什麼煩惱?」
方宇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腳步踉蹌。
「什麼事,可以說給我聽嗎?」
方宇說:「你坐好,我慢慢講你聽。」
任何人聽完這個故事,都會頭皮發麻。倒是方宇,講出來心底舒鬆了─點。
關永棠一問就問到關鍵上:「那少女呢。」
「大家都擔心她永遠不會成為一個健康的人。」
「那要看她的意志力了。」
「那麼年輕,許多女孩正為腮上長多一粒□詰顈淚。」
「人有不一樣的命運。」
「現在我碓信自己辛福。」
「接看一段日子,你必定會十分辛勞。」
「是,喝完這一杯,我就得集中精神打官司,永棠,支持我。」
「這還用說嗎。」他緊緊握住她的手。
方宇特地添置了三套深色套裝,預備了出庭替換。
郭偵探資料做得異常詳盡,他找到了多名醫生作證,鐵證如山,方月心長期受虐,身心早已崩潰。
方宇發覺那幾套衣服越來越松,裙頭寬得幾乎脫落,一照鏡子,雙頓瘦得陷了下去。為若這件案子,不眠不休已經整月。
最後一日審給陳辭,方宇靜靜回到辦公室,等陪審員作出裁決。
關永棠帶著一瓶拔蘭地來看她,「來,喝一杯。」
這個酒商真正難得,在這段日子內一直陪伴她左右,毫無怨言,細心侍奉。
方宇取餅酒杯,一飲而盡,發覺杯底有件會閃光的東西。
咦,她伸手進去撈出來,是一隻指環。
她抬起頭,看到關永棠正在微笑。心神勞累的她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方宇,我向你求婚。」
方宇微微笑,她需珍惜身邊人。
她把指環套上左手無名指,輕輕說:「剛剛好。」
這時電話響了,由法庭打來:「陪審團已作出裁決。」
方宇立刻趕回法庭。
法官問:「陪審團可已達成協議?」
「是。」
「裁決如何?」
代表宣判:「我們宣判被告無罪。」
方宇一聽,先是感覺到一浪極大喜悅,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接著,她隨即明白道在這件慘案裡,全無嬴家,又深深悲哀。
她靜靜走出法庭,安排事主入住精神病院接受療養。
方宇筋疲力盡。她回到家,淋浴洗頭,呵,還有,把那三套深色衣裙扔進垃圾桶裡,還伸腳進桶裡踩了幾下,然後她倒在床上睡看了。
可是方宇並沒有睡穩,在夢中,她耿耿於懷,責備自己早一點找到阜品碩,或是可以免此災劫。
少女在案發後一直表現正常鎮定,十分勇敢,她願意留在本市照顧母親,放棄出去讀書的機會,但是,她內心受到的創傷,需日後才能評估。
輾轉反側間,電話鈐響了。
方宇驚醒。
「方宇,老太太找你說話。」
啊,她竟忘記向她匯報,老人一定等得異常心急。方宇立刻清醒過來。
老太太卻已經知道消息,「方宇,難為你了,做得好。」
三個人都找到了,像牧人找到他的羊一樣,一隻不少。
「聽永棠說,你已答應他的求婚。」
方宇微微笑,「是。」
「我有件禮物送給你倆。」
方宇連忙說:「我們什麼都有,我們很過得去。」
老太太笑,「天下竟有你這樣老實的律師」一方宇汗顏,也許只是一對金錶,卻之不恭,「那麼,我先向你道謝。」
「方宇,我身體不大好了,你有空,多來看我。」
「我知道。」
許方宇自有主張,她打算休息一段日子,索性搬到老人附近住,每日不做什麼,光是吃睡讀書聊天。
門鈴響起來,方宇披上浴袍去看究竟是誰。
關永棠急急進來。
「你收下了禮物?」
「是呀。」
「你可知那是什麼?」永棠看看未婚妻。
「一套金錶,要不,環遊地中海的船票。」
「不,方宇,那是整幢謝露茜酒店。」
方宇張大了嘴。
「你說。這樣大一件禮物,收還是不收?不過,我真喜歡那佔地廣闊的莊園,我想試試種葡萄,或許可以釀冰葡萄酒。」
原來老太太把謝露茜酒店送給他們做結婚禮物。
「那麼,老太太搬往何處?」
「她說老人要住旺地,她已經遷往市中心的公寓去了。」
可以想像她名下物業甚多,不愁沒地方住。
方宇忽然想起來問關永棠:「你懂得酒店管理嗎?」
「讀過幾年。」
怪不得老太太會送這件合適的禮物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