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齊萱
聽出了他話中的玄機,仙齡不禁掩臉呻吟道:「我不是故意的,當時我想傷的其實是我自己,因為滿心劇痛,忽忽惹在。朵奔,說來也許荒唐,但我那一刻的想法,卻僅是只要能夠不痛就好,只要能夠i不痛,一手結束掉生命,亦在所不惜,反正納真又沒有以真情相待,我活在世上,幾乎已毫無意義與價值可言。」不是嗎?他是她存在於元朝唯一的理由,沒有了他的愛,任天地再大,也已經沒有她的容身之所,原來在不知不覺當中,她已完全融入元朝,就算現在能夠回到二十世紀去,仙齡也已經不想離開了。
「我沒有想到他會不顧一切的衝過來搶我手中的刀子,更沒有想到自己會失手傷了他……」仙齡再度哽咽噤聲。
「我已經再三的向你保證他沒事了。」朵奔哄勸道:「唔,外傷是好了啦,不過這個內傷嘛……」
「內傷?」
「就是知道你因為誤會了他,而吃盡苦頭的心急心痛啊,這種傷,可只有你治癒得了。」
「我誤會他了?」
「不然怎麼會有後來那場無謂的爭執?」
「他都告訴你了?」
「至少夠讓我做出肯定的推測,」朵奔說:「現在就看你是不是願意把當天夜裡發生意外之前,你究竟曾經聽到、看到或碰到什麼事,說給我聽。」
迎上朵奔誠摯的眼神,彷彿看到的,是納真焦灼的心情,仙齡終於把那天傍晚到石舫去所聽到的一切,全部轉述給朵奔聽。
「你有沒有和也客敦交談過?」朵奔聽完以後,竟問了個彷彿完全不相干的問題。
「大約有兩、三次吧,但每次都只是寒暄幾句而已,並沒有深談。」
「你知道我們全族上下,都覺得少爺和也客敦『看起來』完全不像,但『聽起來』卻一模一樣,難以分辨嗎?」
仙齡一聽即懂,卻仍難掩詫異之色說:「你是說,那天下午我所聽到的對話,很可能也客敦和萊拉所捏造出來的?」
「不是『可能』,而是『分明』如此。萊拉和也客敦以前在大都時,就已暗通款曲,我們本來以為南遷以後,這段孽緣就會結束,誰曉得他們競變本加厲起來,這次還誣陷了少爺,引起你的誤會。」
「但是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也客敦又為什麼會知道我是個漢人?」
「你知道為什麼我剛才會一口咬定當時在石舫內的人是也客敦,而非少爺嗎?因為那個時候少爺跟我正好在飛鷹峰上密談。他說上午也客敦剛找過他,向他揭發了你並非波斯公主的事,但因為這件事少爺早就知曉,或許也客敦便是見第一步計謀無法得逞,才會進行第二步,改從你身上下手。」
朵奔跟仙齡詳述了他早先曾出府南下一陣子的經過,原來他是奉納真之命,循著夏雨和小天給予的線索,尋找巴巴桑兒和烏古倫去了。
「你找到他們了?他們現在還好吧?」
「很好,巴巴桑兒公主得知少爺與你相愛,也很歡喜,還特地要我幫他們轉達祝福,本來我是想等你和少爺成親時,再代他們致意的,抱歉啊,提早破壞了這份驚喜。不過我也就是在那時從烏古倫那裡得知好像還另有一批人,同時在打探巴巴桑兒公主的下落,所以就用少爺交代要送給他們當賀禮的錢,資助他們北返,再過不久,你也許就能跟他們在大都重逢了。」
「那真是太好了,」仙齡欣慰的說:「納真同意和她解除婚約了?」
朵奔笑道:「少爺還怕巴巴桑兒會不肯,那他可就娶不成你羅。」
想不到納真已在暗地裡辦了那麼多事,而且件件都面面俱到。「但是為什麼你們都不跟我說呢?」她依然有些不平的表示。
「因為你真的是我們四個人心目中的公主嘛,少爺還說你是他尋尋覓覓近十年的佳人,一定要想辦法先把你給套牢,再來拷問你對他為何這麼缺乏信心,難道屈屈一個『公主』的頭銜,還會比你本身來得重要?」
揣想他可能動用的「拷問手法」,仙齡就恨不得能立刻飛奔到他的身旁去。
「你呢?朵奔,對於我的來歷不明,你難道不覺得忐忑嗎?」
「身處亂世,有多少人能夠擁有完整和樂的家庭呢?又有多少人完全沒有破裂或心碎的過往?夫人從小就教我眼光要盡量往前,而不要往後看。對我來說,你能夠讓少爺重拾失落已久的歡顏笑容,已經是最難能可貴的了。」
「這話怎麼說?納真以前……很不快樂嗎?」
「在別的領域內還好,平日雖也難免逢場作戲,但真正的感情世界卻十分的寂寞、孤單,而且烏雲密佈,陰霾籠罩。你剛剛提到了三個名字,說少爺聲稱她們均為鬼魅,其實他並沒有用錯字眼。前兩者,真的已經不在人世了,而萊拉……根本就是個妖魅。」
仙齡知道這裡頭一定有很深的隱情,所以珂侖和苔甫嫣均已身亡的事情,雖聽得她心頭一驚,不過她仍盡力嚥回了到口的疑問,由朵奔往下解說。
「萊拉曾是我們族裡最會唱歌跳舞的姑娘,出身不高,卻頗得眾家男子的喜愛。我記得當年我才十六歲,少爺剛滿二十,血氣方剛,情竇初開。」
「他喜歡上了萊拉。」仙齡知道自己絕對不會猜錯。
「但她卻選擇了少爺的兒時玩伴察兀都,只因為他是長子,又能娶她為正室,不像少爺,既非宗族內的長房所出,妻子之位,又得留給自小就已訂親的巴巴桑兒公主。少爺在感情上,也並非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可恨的是那個萊拉在嫁了察兀都半年之後,便勾搭上也客敦,而且連續在五年前與三年前,弄死了可汗原本有意許配給少爺的苔甫嫣,又設計讓來訪的西夏王子強佔了珂侖,使可汗差點便已賜婚予少爺的她,只得含辱嫁給了那位西夏王子,一年以後,就撒手人寰,死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
「少爺對於後兩位姑娘,雖都談不上有愛戀之心,那位遼國將軍之女苔甫嫣,更是連見都沒有見過,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為我而死。』的歉疚感,卻從此盤據少爺胸懷,讓他絕口不再談論婚事。」
朵奔說得興起,乾脆連當初到農莊去找巴巴桑兒,為的便是要成全她和傳言中的金人情郎,以及第一晚因也客敦搶功,放任手下札合胡搞,才會害死鳳舞他們的往事,一併都說給了仙齡聽。
「少爺後來查出你並非巴巴桑兒時,你都不曉得他有多開心,直歎自己幸運,說這樣便用不著拆散有情人了;雖然他有絕對的自信,可以贏得你的芳心,不過能夠不讓另一個男子為此心碎,那就更加完美了。」
「哼,」仙齡嬌嗔著嘟起嘴來。「他就那麼有把握啊;換成是真的巴巴桑兒來,我才看他爭不爭得過烏古倫。」
「可是我們家少爺唯一想爭的只有你,乾巴巴桑兒什麼事呢?」
「朵奔!」見他哈哈大笑,仙齡也只好想辦法轉變話題的問道:「對了,那個萊拉為什麼能夠如此為所欲為?殺人不是要償命的嗎?」
「苔甫嫣是暫住在萊拉堅持要接待她的察兀都府裡時中毒身亡的沒錯;珂侖的帳處,據說也是萊拉為和她顯然有曖昧的西夏王子指引了位置,但這些終究都只流於傳聞,並無實證,加上察兀都寵溺妻子,萊拉又深諳少爺擔待弟弟的無奈心情。你說,她是不是個妖魅?」朵奔忿忿不平的說。
但仙齡卻露出了這幾天以來,首度展現的開朗笑靨道:「在納真有我之前,也許是的,但有我以後嘛,朵奔,想不想看我驅魔趕妖啊?」
「太好了!」我原先還怕自己口才不好,萬一解釋不清,反倒換來你更加誤會少爺對萊拉是舊情難了的結果,那我可就百死難辭其咎了。」
「胡說,你若死了,要我怎麼面對夏雨?以後再不准你這麼口無遮攔了。」
「是,我的好公主,見你恢復成以往一活潑模樣,感覺真好,我都恨不得能馬上把你送到少爺的身邊去呢。」
「好讓他再凶巴巴的叫我滾?」說到這個,仙齡那張嘴立刻又翹了起來。
「依他主子的交代,『湊巧』跑進雙香閣內,又立刻衝出去大叫有刺客的人,你知道是誰嗎?換成是我,別說是會趕你出去了,說不定還會動手推你哩。」
仙齡想了一下,即刻猜中。「是札合,對不對?」
「正是他,若被他帶人回去,你想像得到後果會有多麼嚴重嗎?」
「朵奔,」她突然起身往營帳走去。「早點起來趕路,就算無法追上納真,我也一定要趕在那達慕開幕之前,回到他的身旁。」
朵奔早已笑開了一張臉,大聲的應道:「是!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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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闊的草原上,數百個蒙古包圍繞出一個長方形的會場,晴空萬里,草肥畜壯,人山人海,在在展現出大漠特有的豪邁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