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齊萱
「劉嬤嬤,」仙齡鼓起勇氣來問:「您別怪我糊塗,實在是昏迷過失,突然醒來,整個人都還有點呆,我……想向您請教一件事。」
「林小姐請說。」
「嬤嬤,」仙齡先做個深呼吸,再咬了咬牙,終於狠下心來,強迫自己問道:「您可以告訴我,現今是什麼時候嗎?我指的是何年何月何日?」
劉嬤嬤的狐疑表情,分明顯露出她覺得這個問題異常突兀,但迎上仙齡認真的神色,卻還是清楚的回答:「今天是德佑二年二月初九。」
「您是說……您是說南宋已經——」不!不可能,她一定是在作夢。
德佑二年,即一二七六年的二月初五,蒙古軍統帥伯顏接受了宋恭帝的投降,佔領臨安,宋朝在理論上,至此已亡。
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一段歷史啊!
是歷史,是七百多年前的歷史,也是媽媽最愛講給她聽的故事,原本都只是故事而已,為什麼……為什麼現在會成為眼前的事實?
「林小姐,你說什麼?」
她說什麼?對,當時的人,恐怕並不曉得「南宋」這個史稱吧。」我說……我說大宋難道已經……?」
「沒有,咱們大宋還沒有亡,咱們大宋絕不會這樣就亡在韃子手中的!」
老天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仙齡多麼希望此刻自己能夠再暈死過去,醒來以後,就會發現這僅僅是一場夢,她仍在二十世紀的寶島,仍在溫暖的家中,而不是在十三世紀的臨安城,更不是在蒙古大軍揮兵南下,終於滅了宋朝的時刻!
「林小姐?林小姐?你怎麼了?怎麼臉色突然變得這麼蒼白?是哪裡不舒服嗎?林小姐?」
為什麼臉色會變得這麼蒼白?如果你在父死母喪一個多月後,突遇爆炸案,醒來時,又發現自己竟然落入一個迷離幻境,竟然掉進另一個時空,會不會臉色蒼白,滿身冷汗,甚至瀕臨崩潰呢?
仙齡很想把心中的話,全部大叫出來,或者什麼都不說,光是尖嘯一陣也好,但在首次凝眸,望著窗外不斷飄落的雪花時,她卻只聽到自己冷靜的聲音。
「我沒事,嬤嬤,我只是餓了,好餓、好餓。」
從七百多年前餓到現在,仙齡在心底說:「老天爺啊,你在開什麼玩笑,為什麼偏偏要挑中我來開這種一旦說出去,恐怕也只會被當成瘋子的玩笑?
她想笑,笑眼前這幾乎連她自己還沒有辦法完全相信的「事實」,但真正浮現出來的,卻是流了又流,彷彿永遠也流不盡的眼淚。
☆☆☆
「夏雨,前頭在吵些什麼啊?」仙齡問這幾天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小侍女。
「是大小姐把『篾兒干』的妖精媳婦給擄回來了。」
「什麼?你們大小姐真的把這次蒙古大軍的弓箭手長的未婚妻給擄回來了?我還以為她只是說說而已呢。」
「那是你不瞭解我們大小姐的脾氣,才會這麼以為,」夏雨解釋道:「臨安城內,誰不曉得趙學士有位可與花木蘭比美的趙鳳舞啊,老爺生前就常說什麼:『有女若此,夫復何求?』從來不以只有兩個女兒為憾。」
「說到這個,夏雨,怎麼我來了這些天,都還沒看到你們二小姐呢?」
「我們二小姐在韃子軍大肆屠城時受了驚嚇,到現在還臥病在床呢,可憐她只有五歲,便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你們夫人?」
「在二小姐兩歲不到時,便因風寒過世。」
「嗯,」仙齡低聲應道:「那鳳舞的擔子實在是太重了。」
「就是啊,」夏雨大表贊成的說:「你別看她只有十九歲,可是比誰都還能幹呢,像這次韃子破城時,若不是靠著她的機智和決斷,我們倖存的這二十幾名家丁和奴僕,也別想還能保住一條性命,苟安於這早幾年大小姐就勸老爺買下的農莊中了。」
在床上躺了兩天,紊亂的心情終於稍定的仙齡,也曾到莊裡莊外各處去走動了一下。
農莊位在臨安城的城郊,雖然不大,但地勢隱密,的確是藏身的上選之處,更何況四周還有趙鳳舞差家丁布下的防禦陷阱,暫時得保安全無虞。
記得第一次與鳳舞見面時,劉嬤嬤的一句:「大小姐,你和林小姐長得好像!」便曾引來眾人的嘖嘖稱奇,連連說是。
「對也,兩人都生得一張鵝蛋臉,眉形和娟秀的鼻樑尤其相像,只是大小姐的眼睛較細長,不像林小姐的既大且亮,還有林小姐的雙唇也比較飽滿紅潤,」鳳舞的貼身侍女春水評頭論足道:「你們說是不是?」
「你最常跟在我身邊,」風舞代其他的人說:「你都這麼說了,她們哪裡還有出聲的餘地?林小姐,春水自小與我一起長大,放肆慣了,你可別見笑。」
哇,這位趙大小姐還真多禮,所幸還沒到什麼都要依規矩來的地步,否則仙齡一定早就逃之天天了。
問題是:無端端的闖錯時空,被炸到宋末元初的「古代」來,她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搬演「唐山過台灣」?不對,不對,那是清朝的事,就連台灣得「福爾摩沙」的美名,也還得等到明朝。
「林小姐,夏雨說錯什麼話了嗎?怎麼你頻頻搖頭?」
仙齡回過神來,乍見夏雨一臉憂色,趕緊解釋道:「什麼?沒有,你沒有說錯什麼話,是我自己想事情想得出神,抱歉。」
「唉呀!林小姐,你太客氣了,怎麼跟我這個下人道歉起來了呢?」
下人?老天,不成,再怎麼說,自己都不適合活在古代,雖然心情穩定以後,仙齡發現她並不恐懼,也不排斥這裡的日常生活,甚至還產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但她還是想「回去」,回「未來」去。
至少在未來的台灣,沒有人會成天在她身邊跟進跟出,動不動就自稱「下人」或「奴婢」。
「夏雨,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直接叫我仙齡?喊林小姐,實在很敝扭。」
夏雨一聽,馬上大搖其頭,看得仙齡都快要眼花起來。「不成,不成,大小姐說林小姐的父親生前既然也是個儒者,那麼身家必定也高尚清白,不同於凡俗,所以我們要把你當成是她一樣的來伺候,絕對不可以怠慢。」
是,她是說過自己的父親是個讀書人,但讀書識字在國民教育普及率幾達百分之百的台灣,根本就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想不到「改朝換代」,反而成為值得誇耀,並贏得敬重的資歷。
想到這裡,仙齡不禁又想歎氣了。「那是鳳舞良善,但我實在不習慣被人『林小姐長,林小姐短』的,這樣好了,在眾人面前,你稱我為林小姐無妨,私底下,你還是喊我仙齡好了,就算是我拜託你的!」
夏雨先是露出一臉的為難,半天以後,才漲紅了臉,像貓咪一樣的叫道:「好吧,仙……齡。」說完以後,還立刻垂首斂目,一副靜待處置的惶恐模樣。
「好,好,好,」仙齡卻拍手說:「太好了,夏雨,你不覺得直接叫名字,比較親切,也比較輕鬆嗎?」
「呃,嗯,或許吧。」這位小姐真的是有些奇怪,看來她們四個一早在她昏迷不醒時,稱她為「怪小姐」,還真是一點兒也不錯。
「對了,夏雨,你們小姐把蒙軍神箭手的未婚妻擄來,是想跟他談談條件嗎?」
「什麼神箭手?哦,你是說那個『篾兒干』啊,林……呃,仙齡。你知道『篾兒干』的意思嗎?」
廢話,我當然知道,我的蒙古語可是跟媽媽學的呢,雖然經常偷懶耍賴,但聽得懂七成以上,倒還不成問題。
「這個……這個嘛,對了,你忘了我是在北方,是在汴京土生土長的人了嗎?蒙語自然懂得一些。」
「原來如此,我也聽說那個妖精的未婚夫殘暴成性,一手箭術,更不曉得射死我們多少無辜的百姓,以前還一直以為那個怪裡怪氣的『篾兒干』,就是他的名字哩,今天才曉得那只是他的外號。」
篾兒干的確是射箭能手的意思,但除了原本的字意以外,後來也衍生出「賢者」或「聰明人」的意思,照這樣推論起來,鳳舞想對付的這位篾兒干,絕非等閒的人物,以他的未婚妻做為要脅,難道真能換來他的屈服?
不,絕對不可能。
「我們大小姐捉那個妖精來,不是為了要跟現在佔了我們趙府園子的篾兒干談判,也沒有要要脅他的意思,而是想要……想要……」
見夏雨神色有異,仙齡知道這其中必定有更深的隱情,便往下追問道:「鳳舞想要怎麼樣?」
「想要李代桃僵。」
仙齡頓覺腦門轟然一響,渾身大震,隨即扣住夏雨的肩膀逼問:「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們大小姐之所以會捉那個妖精回來,是想代替她嫁給篾兒干,為父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