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丁千柔
當初她接受李以傑的提議,不租車而改搭公車的方式,原本以為這樣那只蟑螂就無線可尋,她可以安安靜靜的享受一段不受打擾的時光,但是現在她反而懷疑,這一切是不是李以傑故意安排的,好報復她一向「欺凌」他。
這輛公車發動起來的聲音比動物園的大象還吵,當她把那近三大皮箱的行李提到公車門前的時候,還得費盡吃奶的力氣搞定那「自動」——自己用手動——的公車門,把她累得連轉身逃離的力氣也沒有。
她才一上車,就發現車子上除了那個皮膚黝黑、一臉熱心的中年司機外,大概只有五個人,外加一隻雞。
雞?朗日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大。那隻雞不是那種被人又捆又綁,一副大難臨頭的倒楣樣,而是大搖大擺、趾高氣揚的在車中大步遊走,還不時在她的面前拍拍翅膀向她示威。
「小姐,你吻是呷デ郎,你是喂叨位來デ?你賣去叨位?(你不是這兒的人,你從哪兒來?你要去哪兒?)」坐在她前方,大約五十幾歲的婦人熱心的問。
這就是都市人和鄉下人不同的地方,在都市,就算比鄰而居也不見得說過幾句話;可是在鄉下,即使不相識也會聊上那麼幾句。
朗日努力分辨那婦人的話,卻怎麼也想不起牛尾村的台語要怎麼講,只好以半國語半台語回答:「賣去牛尾村,阿嬸,你知地叨位?(要到牛尾村,大嬸,你知道在那兒嗎?)」
「你賣去牛尾村?那兒啥米嘛沒,只有牛啊、羊啊、鹿啊、馬……」那婦士聽朗日說她要到牛尾村,上下的打量了她一眼之後,一臉驚異的說。
朗日笑一笑,她實在沒有和人閒話家常的習慣,雖然這婦人的話多多少少已在她的心中掀起一些不安,看來那個牛尾村真的不是什麼好地方,怎麼聽起來像是什麼蠻荒之地。
那婦人伸手拉了一下鈴,公車像是在比反應,瞬間煞住車,差點把朗日摔了出去,幸好一路上她的手就沒有放開過公車上的欄杆。
「小姐,我賣下車了,下一站叨是牛尾村了,你咐有人會來接你?」那婦人熱心的用台灣國語問著。
朗日微笑的點點頭,讓那婦人能放心的下車。其實,她在牛尾村人生地不熟的,哪會有人來接她,不過,她倒覺得沒什麼好擔心的,大不了搭便車或叫計程車不就好了。
等要下車的人下車後,公車又開始以那超瘋狂的速度跑了起來,朗日這時才發現,公車上竟然只剩下她一個乘客,所有的人在剛剛那一站全都下車了。
似乎司機也發現了這件事,他回過頭對朗日笑了一笑,「真是稀奇,你要到牛尾村嗎?」
朗日奇怪的看了司機一眼,這個人真的有通天耳,不然怎麼能在這麼吵的車子上聽見她和那個婦人的對話,知道她要去什麼地方。
那司機大概也接收到了朗日疑問的眼神,以鄉下人特有的爽朗笑聲,哈哈大笑的解釋說:「牛尾村是最後一站,你不去牛尾村難道又要回車站?」
「牛尾村是最後一站?」朗日重複了一次。
那種自從她上了車之後,一直在她心中盤旋不去的不安感似乎愈來愈濃,她心想:這牛尾村有這麼偏僻嗎?
「牛尾村很少有人去的,平常我都是在牛頭埤就轉回了,你是近三個月來第一次要坐到牛尾村的客人,上次那個阿美還是因為她家的鐵牛壞了才坐公車。」
「三個月?你在上一站就轉回,如果有人要從牛尾村坐車怎麼辦?」這樣不是太沒有職業道德了?
「小姐,你不能怪我,這是上面的決定,因為沒什麼人會到那裡,天天這樣跑也是浪費油,如果牛尾村真的有人要坐公車,他們會由村長打電話到車站,然後我就會開到那裡。」司機解釋的說。
朗日現在百分之百的確定,那個牛尾村大概真的是在世界的邊緣、台灣的角落,而她真的要在那樣的地方度假嗎?
就在朗日沉浸在滿心的疑惑中時,公車像是受到驚嚇般倏地停了下來,力道之猛,讓朗日的行李差一點向前滑到司機的身旁。
「你不會跟我說到站了吧?」
朗日望著車窗外,除了那個以木頭充當的公車站牌外,剩下的是長得幾近人高的雜草,連個人煙也沒有。
這就是牛尾村?
如果那個木頭站牌不是寫著大大的中文字,她還以為自己到了靈異故事的拍片現場呢!
「這兒就是牛尾村了。」司機的話打破了朗日的一絲希望。
「可是,我連一幢房子也沒有看到,這算是村子嗎?人呢?人都到哪裡去了?」
「沿著這條路走,大概還要五、六公里才到牛尾村,只是前面的路太小,公車不能走,所以站牌才設在這裡。」
五、六公里?
這就是她要度過一個美麗而不受人打擾的假期的地方?她不需要為遠離像楊少文那樣一隻找死的蟀螂,做這樣的事虐待自己吧!
「小姐,像你這樣的女人,根本不能住在牛尾村那種地方,那裡除了一些牛、半、馬、豬之外,什麼也沒有,就連電話也只有村長家有,像你這種打扮的女人,去那裡要做什麼?」司機看了一臉驚訝的朗日,猜也知道她根本不知道她要去的是什麼樣的地方,便好心的勸著她,偏偏他用錯了方法。
其實,朗日第一眼看到這個公車的時候,心中就已經有了悔意,再加上一路上荒涼的景象,她早已打算就這樣原車回去,然後從此忘了有這麼一個地方。
可是,這司機居然和李以傑用同樣的口吻,說她這樣的女人不適合住在這種地方!
什麼叫做「這樣的女人」?
她這一輩子最討厭的就是人家說她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好像她就該被人給定了位,連一點反駁的機會也不能有。
「誰說我不能住在牛尾村的?我連行李都帶來了,不住到我的假期結束,我是不會走的。」拖著三大袋跌跌撞撞的走在泥土路上,可惜的力氣都沒有了,這一摔,把她剛剛數的數兒全摔散了,這下她又得從零開始算起。累癱了的她,連站都懶得站起來,反而大字型的躺下,從交錯的枝葉中看著湛藍如水的天空。
不用照鏡子,朗日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十分狼狽,要是她現在這個樣子給人看到了,認得出她就是報章雜誌中那個美艷得令人無法親近的名模嗎?
大概不可能吧!連她自己都不能想像自己的樣子,怎麼可能有人看得出她就是易朗日,那個總是光鮮亮麗的女人呢?
真是可悲呀!沒有那層光鮮的外表,她易朗日又算什麼呢?
透過樹葉篩落的陽光,沒有令人炙熱的疼痛,有的只是暖洋洋的感覺,不像平時在她頭頂近百度的聚光燈,總是熱得她頭昏眼花,這樣舒服的感覺,讓她不禁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長久以來忙著工作,幾乎讓她忘了新鮮的空氣聞起來有多讓人愉悅。
「吱!吱!吱!」
一陣尖銳而奇怪的聲音從林中由遠而近的傳來,嚇得朗日整個人連忙爬了起來,這種荒郊野外、人煙稀少的地方,誰知道會有什麼東西出現。
她連忙抬頭看向林中聲音傳來的方向,突然,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起來,因為她竟然看到她的香奈兒絲巾在林間像是有生命的穿梭著……她不會真的是撞邪了吧?
她用力的搖搖頭。這是不可能的事!現在是大白天,她一定是太陽曬多,眼花了,不然她怎麼會看到絲巾像泰山一樣,從一棵樹又跳到另一棵樹?
朗日強迫自己不要因為害怕而落荒而逃,這一切一定有個合理的解釋,不過,現在就算她想跑也跑不動了,因為她的腳就像是定住了似的,連移動一下都成問題,更何況是跑呢?
「裝神弄鬼的算是什麼英雄好漢?快一點滾出來,你以為這樣子,本姑娘就會怕了你嗎?」心或許早就快衝出胸口,朗日仍不甘示弱的說。
雖然是大白天,朗日卻覺得腳底板有股冷氣直上了心頭,她死盯箸那愈來愈近的絲巾,深怕錯過了妖怪出現的那一刻。
終於答案揭曉了,朗日怎麼也沒有想到,裝神弄鬼的竟然是一隻猴子!那該死的猴子拿著她那條近五位數的絲巾當披風也就算了,這會兒還在她的面前大跳綵帶舞!
它那搔首弄姿的樣子說有多可笑就有多可笑,可是剛剛被嚇得半死的朗日只有一肚子的氣,恨不得踹那只無聊的猴子一腳,哪有心情看它耍寶?
朗日氣得隨手拿起一塊石頭,用力的向猴子丟了過去,結果猴子應聲倒地。朗日勝利的做了一個鬼臉,看那隻猴子還敢不敢這麼囂張。
不過,朗日的勝利感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那隻猴子竟然動也不動的躺著。它不會就這樣掛了吧?那她的罪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