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於澄心
第一章
初春時節,春山淡冶而如笑。
微弱的晨曦緩緩照進一處清澈的山澗,也照在一名傲然出色,卻面帶不悅的黑衣男子身上。
端木野擰起眉頭注視著山澗裡那個渾身是傷、昏迷不醒的女人,他已立在山澗旁觀察她快一炷香的時間了。
這女人竟從隱泛微紫、天色未亮的天空中「莫名其妙」地掉進冰涼的山泉裡。放眼望去,這蓊鬱蒼翠的林區除了這處山澗外,附近並無任何可疑的突起物好讓這女人跳下來自盡……偏偏她就「平空」掉了下來,高高濺起的澗水還潑醒無辜的他……
真是倒霉,連睡在杳無人跡的山澗邊都不得安寧。
這女人被湍流的澗水沖到岸邊,動也不動地半躺在水裡。
他到底要不要救她?煩呀!
救了她,怕給自己增添無謂的麻煩;不救她,又違背自己的良心。唉!救與不救皆煩人!
端木野深邃的黑眸寫滿了不耐,大步跨到水邊抱起那渾身濕冷的女人,放在他剛才休憩的地方,打算閉著眼睛替她褪去濕漉漉的衣裙,然後丟給她一張溫暖的毯子。
這樣,他就可以問心無愧地離去。端木野厭煩地忖道。
他的手才剛翻開她的衣領,便發現她的粉紫衣衫竟在轉眼間就干了,而且隱隱泛著紫色雲煙。
看來,她這身似絹非絹、似紗非紗的衣裙是一件難得的寶物,不知是何物製成的,竟如此神奇!
不過,這倒解決了他替她寬衣解帶的麻煩,省得她醒來後哭哭啼啼地找他拚命。唉!他向來就討厭為了一點小事就淚眼汪汪的女人。
「唔……」何翩翩面色雪白地嚶嚀一聲,悠悠轉醒。
糟!端木野的心中暗感不妙,正要站起身軀避開她時,卻發現自己的衣擺不知何時竟落入她緊握的右手。
翩翩睜開迷濛的美瞳,眼前那熟悉偉岸的身影是她深愛的夫婿,這使得她嬌美絕倫的容顏滑下兩行淚珠。
「凌大哥……翩翩好想你喔……」
她噙著淚,激動地撲到措手不及的端木野懷中,唏哩嘩啦地大哭出聲……
苗疆——苗族居民所住地區的泛稱。苗族可分為黑苗、紅苗、白苗、青苗和花苗,其中又以黑苗的勢力最大,人口最多。
三十年前,青苗的部族出現了一名精壯英挺、雄才偉略的年輕酋長葛卡沙,漢名凌青雲,由於他曾到中原與漢人相處過幾年,所以,將漢人不少革新的觀念和技術引進一向貧困落後的青苗部族,包括一對來自中原的父女何永滄、何翩翩。
葛卡沙勸服部族內的苗子開始開墾田園,種植一些易熟的雜糧殼物,使苗子慢慢脫離太過依賴狩獵為生的生活,並教苗子建蓋以雜糧梗子為頂的土屋,不再居住在原始簡陋的洞屋裡;如此一來,生活安定,物產豐足起來,挨餓受凍的青苗便愈來愈少。
並且,在身為大夫的何永滄努力之下,青苗部族的衛生飲食習慣也改進很多,例如不生飲未煮沸的河水,死去的獵物不可放置過久,一定要在當天煮熟吃完,否則就得醃漬風乾製成臘肉,留待以後食用。
漸漸地,青苗的人丁旺盛了起來,且與黑苗部族有並駕齊驅之勢。
葛卡沙與何永滄那美麗善良的女兒何翩翩也陷入情網,帶著所有青苗與何永滄的祝福,在部族巫師的儀式下結為連理。
這原本是一樁美事,可是黑苗酋長的刁蠻女兒達麗娜在一次偶然機會中遇見葛卡沙,並對他產生強烈的愛意,她要葛卡沙拋棄何翩翩,改娶她達麗娜。
達麗娜被嚴厲拒絕後,心有不甘地對青苗酋長葛卡沙下「本命蠱」,使他日夜飽受蠱毒噬心的痛苦。達麗娜認為他在此折磨下,必定會屈服在她的裙下。
可惜葛卡沙傲然不屈,在一個月圓之夜來到黑苗部族,當著得意自滿的達麗娜面前拔刀自盡;葛卡沙死時除了對妻子翩翩有明顯的依戀外,臉上並無痛苦的神情。在葛卡沙死去的同時,達麗娜也倒在地上哀嚎死去,因為她所下的「本命蠱」有一個特性——蠱存人存,蠱亡人亡。
黑苗酋長驟失愛女,悲憤之餘,便命人將葛卡沙的屍體丟到山裡任由禿鷹啄食,不給他一個酋長應得的尊貴火葬,因為苗人相信,凡死後沒有經過火葬者,其靈魂必永世不得轉生。黑苗巫師並同時詛咒葛卡沙的妻子翩翩變為醜陋的烏鴉,巫師狠毒的用心在於拆散恩愛的葛卡沙夫妻,使他們一烏一魂永遠不得相見。可惜巫師的法術不夠,他的咒語只能讓翩翩化為一隻討喜的喜鵲,且白日為人,夜晚太陽一下山,就會變成喜鵲,且永遠長生不老——因為如果她一老死,魂魄極有可能會與葛卡沙相見。
???
「在你死後,我怎能獨活下去?」翩翩像八爪章魚一樣賴在端木野身上。「於是,我從父親那裡要來一顆毒藥打算服毒自盡,沒想到我父親竟然欺騙我,那只是一顆能讓我昏睡三十年的『長夢藥』。況且,就算我真的服毒自盡也死不了,因為我的體質已被詛咒為永生不死了。當我在兩天前終於醒過來後,父親告訴我一個喜訊,他觀察天象的結果,認為你已經投胎轉世,要我趕到黔靈山來與你會合。凌大哥,你果然在這裡……嗚……」翩翩哀哀切切地哭訴著。
「放開我!」端木野厭惡地推開她的嬌軀,打從心裡就討厭她這種不衛生的行為——她竟然把眼淚、鼻涕全揉在他乾淨的外衣上。「我不是你的凌大哥。姑娘,你認錯人了。」
翩翩一被狠心地推開,連忙又七手八腳地「爬」上他堅硬的身軀。
「誰說的!你明明就是我的夫婿凌大哥。」濕濡晶瑩的睫毛包著愛慕的黑靈美瞳。「你剛才沒有聽清楚我說的故事嗎?沒關係,我再重說一次。在三十年前——」
「閉嘴!」端木野挫敗地閉了閉眼眸。「姑娘,麻煩你不要坐在我腿上。起來!」他哪會聽不懂她說的鬼話——她硬是聲淚俱下,坐在他發麻的腿上說得口沫橫飛的。
但是,他壓根兒就不信她荒謬的故事!
「不要叫我姑娘,你以前都是暱稱我翩翩的。」翩翩沒有受到他粗暴的口氣影響,反而露出幸福的笑容將頭首倚在端木野的肩上。
士可忍,孰不可忍也!
端木野冷冷地瞪她一眼,不耐煩地揪起她的衣領將她丟置在一旁。「姑娘,你離我遠一點,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他拍拍衣擺,傲然的站起身來。
他早該知道救了這個瘋癲的女人一定會後悔的。
翩翩絲毫沒有氣餒,因為她的凌大哥向來就面惡心善,以前她老愛膩在他身上撒嬌,他嘴裡雖然會凶巴巴的斥責她,可是她知道凌大哥心裡其實愛得很。
再說,凌大哥已經三十年沒有跟她「摟摟抱抱」了,他肯定生疏了。
翩翩亦步亦趨地緊跟在他背後。「你要去哪裡?」她看見凌大哥偉岸的身軀飛身上馬。
端木野將胯下黑色龍駒掉頭,迫不及待的想離開這個地方。
「凌大哥,你要拋下我一個人啊?」翩翩小跑步的追上端木野和他的馬,小手緊揪著他的衣袖不放,一張俏生生的臉蛋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見鬼的!他高興一個人怎麼來去是他的事,她幹嘛擺出一副像是被丈夫拋棄的哀怨模樣啊!他又不是她那倒了八輩子楣的夫婿——竟有一個半路亂認丈夫的瘋癲娘子!
「時候不早,我該走了。姑娘,你還是趕緊回家吧!」端木野為求早一點擺脫她,只好捺著性子跟她「客套」一下。
在這同時,翩翩已厚著臉皮攀上馬背,直往端木野的前面擠去。
「你在做什麼?!」端木野的聲音咬牙切齒,他從未見過這麼厚顏無恥的女人。「你……下去!」
「不要!」翩翩死命地抓住他結實的手臂不放,她不想再與凌大哥分開了。
兩人身下的黑色駿馬不安的嘶鳴一聲,腳步移動了一下。
端木野為了分神安撫黑馬,不讓兩人掉下馬,終於使翩翩「有機可趁」地順利坐到端木野身前。
端木野的嘴嚴厲地緊抿起來,他願意付出任何的代價來擺脫她,例如——
「好!我可以大發慈悲的順道送你下山,但下山後我們就分道揚鑣,不准你再跟著我。」他冷冷地道,也許短暫的犧牲是值得的。
是的!他應該把來路不明的她丟在這裡任由她自生自滅才對,畢竟他是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的大魔頭「血煞人魔」斐騏的大師兄,沒有人期待他會做好事的。
可是他硬是狠不下心來把她丟下馬。在這人煙荒蕪的山區,她這麼一個嬌嫩柔弱的姑娘家絕對活不過三天的,不是在山裡迷路給活生生餓死,就是被深山的野獸叼去「打牙祭」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