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王渲枋
原來愛到最深處,真可以如此為對方圓一場虛有的幌子,找一個牽強得連自己都難以說服的藉口。
然而,事實終歸是事實,該來的遲早應門而到。
就在他步上十五樓的同時,所有的疑慮得到了最真切的證實——
半敞的古銅大門內,他看見趙敏一頭直瀉而下的長髮垂落在腰際間。她的雙手緊系圈繞著男子的腰,美麗的容顏沉醉在他熱情的挑逗下,微細急促的嬌喘聲一如利刃,刀刀劃在淌血的心口上。
他的血液瞬間凍結。
眼前兩具繾綣交纏的身軀,重重粉碎他多年的濃烈情愛,粉碎他早在前一秒為她編織的華麗藉口。
他緊握的雙拳奮力揚起,擊落在牆上。「砰!」地一聲巨響驚擾了屋內的男女。
趙敏羞怯萬千地猛然推開高英哲,纖細的手指撩過如絲的秀髮,將它整順塞入耳後。
「這麼晚,該回去了。」
「可以留下來嗎?」高英哲要求著,眼神尷尬地落在他的敏感部位。
「不行。」
「拜託。」高英哲不肯罷休。
趙敏沒再開口,勾下他的頸子,親吻一下。
「好吧!看在這一吻的顏面上只好收兵了。」高英哲苦笑地說。
對於這個時而溫馴如家貓、時而跋扈如猛獅的女子,他只能沒轍地的任她掌控。
「早點睡,明天我來接你去試婚紗。」高英哲重複叮嚀。
「知道、知道。」趙敏推他到門口,「你這麼嘮叨,哪個女人敢嫁給你?」
「答應的事不准反悔。」她的話令高英哲不安,正顏厲色地說著。
「看你緊張成什麼樣子?」趙敏睨他一眼。「現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要嫁你了,想賴也賴不掉。」
「你呀——一天沒娶進門,我的心就好像吊在半空中一樣,落不下來。」
「好。」趙敏再次保證。「快回去吧!免得奶媽又等你等到三更半夜。」她催促著。
趙敏送走高英哲,退進屋子,牢實的扣上門鎖。
隻身面對四十坪的空間,顯得冷清。可她的心卻溢著暖暖的愛意,既甜蜜又溫潤。
結婚?
從未想過這麼快,她將身為人妻、身為「高太太」。
她愛他。願意與他攜手走完這輩子。
但在這眾人祝福的一刻,心中莫名的惆悵和落寞從何而來?
總覺獨缺……缺……她說不出個所以然。
她不顧多想,擰起沙發上的皮包,為自己扮個笑臉,才要走入臥室,門鈴乍響。
「準是高英哲。」
她走向大門,邊啟開栓鎖邊叨念著:
「捨不得走啊?明天……」話未說完,外面的漢子已經迅雷不及掩耳的奪門而入。
「你是誰?想做什麼?」趙敏強作鎮定地問。
男子不語,盯視著趙敏,冷冽的面孔令人不寒而顫。
「你馬上離開,否則我、我找人上來了。」趙敏的手搓得門把發燙而光亮。
男子依然不動。牙齒咬得下唇血色俱失,蒼白得嚇人;隔著墨鏡的目光彷彿烈焰般要將人燃燒;緊握的雙拳、急促的呼吸,好似在壓抑一觸即發的怒火。
「不能繼續僵持,這對我不利。」趙敏想著。
她鼓足勇氣,平穩慌亂的心跳,打量起這名不速之客:
他的眉宇間暗藏傲世的孤冷,緊抿的雙唇透著強烈的愛恨情仇,飄逸的白襯衫敞開一半,露出古銅色胸膛,黑長褲繃裹住結實的大腿……
趙敏腦中倏忽閃過一抹塵封已久的影子。
豈有此般相似之人?趙敏驚愕。
「你到底是誰?」她一個箭步跨向他,雙眼瞪得斗大。
「你的未、婚、夫。」JACK緩緩摘下墨鏡,露出一對犀利似豹的眼神,刺辣辣地睚眥趙敏。
「JACK?」她如同被數百支鋼釘鎮住般,動彈不得。
是夢?是真?該喜?該悲?
她一概不知。
這個她悼念多年的男人,竟奇跡般活生生的站在面前。
而且是早不到、晚不到,算準了她答應高英哲的求婚之際。
月老啊!月老!你八成老眼昏花的錯搭了這條愛情線。
可你這一錯,卻要苦煞多少凡間男女?
「JACK!真的是你?」
趙敏伸手急欲探個虛實,反倒被他粗暴的打落。
「沒錯。」他一步步地逼向撞歪桌子、退至牆角的趙敏。「我沒死令你很失望?我沒死礙著你談情說愛?是不是?是不是?」
「不!」趙敏淚眼望著陌生的JACK,「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怎麼可以——」她低聲啜泣。
「不這麼說,難道還要我恭喜你?祝賀你?」他咆哮著,忽地仰頭長笑。
笑得慘澹,笑得陰寒。
「趙敏呀!趙敏!枉費我一片癡心為你;枉費我性命垂危之際想的、念的全是你。可你呢?你竟然這麼輕易的把我丟置一旁?你——」他倒抽口氣,怕自己再也克制不了傷害她的意念。他悠悠地陳述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沉痛憾事……
「當我的車衝過終點線,正自喜可以驕傲的捧著獎盃做為結婚賀禮送給你時,剎那間,天旋地轉,我已陷在大片火海中。隊友的車失控,導致我雙目失明,重度灼傷。」雖是輕描淡敘,他仍心有餘悸。
「在黑暗中回復知覺後,我知道自己再無法還你一個完整的JACK。我不願用半殘的身子捆綁你一生,更不要在你面前低三下四,毫無尊嚴。於是,我選擇——放棄。出院以後,我躲入『珍珠島』與世隔絕,天真的以為可以學會遺忘、學會不再愛人,但事實證明:我辦不到。為了愛你,我毅然接受大哥安排的復健療程,躺在手術台上,忍受撕裂般的疼痛,一次又一次……」他哀哀著。
「你睜大眼睛看清楚這每一寸烙痕!」JACK猛然扯開襯衫,一顆顆圓白珠扣散落而下……
看著那斑斑被火紋烙的痕跡,趙敏涕淚縱橫,不知所云。
她悔、她恨、她怨。可一切還來得及挽回什麼?
歲月不可能倒流,所有的錯誤更不可能像劇本般,將它一筆抹去。
面對無語凝咽的趙敏,JACK受背叛的憤怒如箭在弦。
「說話啊!你無話可說了?理虧了?是不是?是、不、是——」他面目猙獰地說著,雙手掐入趙敏的頸間。
如果傷害她可以宣洩他的怒火,趙敏甘心全盤接收。她強忍肌膚的灼熱,緊抿著唇,不准自己吭出半聲。就這一刻,JACK徹底的崩潰了。
他的手騰在半空中。
在她淚眼攻勢下,他就像戰敗的士卒,迫不及待的急欲逃離。逃離這居心叵測、玩弄愛情的楚楚女子。
他深恐一不小心再度掉入她深謀遠慮的美麗陷阱中。
「還給你。」JACK奮力扯下垂掛在胸前的銀鏈丟給趙敏,轉身離去。
所有的愛仿若隨著砰然閉合的銅門——隔絕。
震室的巨響敲醒木然的趙敏。她顫抖著手,拾起留有他餘溫的項鏈,緩緩打開方型墜子——一張泛黃的紙箴躍然而現。
她小心翼翼地慢慢攤平它……
哭腫的淚眼吃驚地凝視著那熟悉又諷刺的字跡,寫著:
願,
天長地久
你永是我的伴侶
我是你生生世世
溫柔的妻
瞬間,心如萬馬齊拉般撕裂開來,淚如江水席湧。
背信棄約的慚惶將她全然吞滅,哭倒在地……
※※※※
當JACK跨出大門,天邊已露出泛紅曙光。
一天方才開始,而他一生的愛卻已結束。
他心有慼慼焉地忍不住佇足,仰頭望著十五樓的窗口喟然長歎。
「結束了嗎?這段八年的感情就這樣結束了嗎?」他反覆問自己,有著一絲不甘與遺憾。
車裡陪著整夜未寐的陳克偉見著JACK,立即跳下迎上。
佈滿血絲的雙眼和滿地的煙蒂,道盡他的焦慮苦候。
「如何?」陳克偉問。
「回飯店收拾行李。」JACK面無表情地說。
※※※※
房間裡,陳克偉歪斜地躺在沙發,兩隻修長的腿橫跨在桌上,吐著煙圈,笑看JACK將一件件衣物整齊的收入行李箱中。
「就這樣回去?」陳克偉瞪著眼睛問。
JACK抬頭望他一眼,不答腔地繼續拆下衣架上的西裝。
「你這麼提得起、放得下?」
這一次,JACK頭也不回。
沉默是最佳的掩飾方式,他心想。
豈知,陳克偉並不打算就此放過。
他收下雙腿,站起身,走向JACK,「你沒有遺憾?沒有後悔?我不信。」他探測著他眼底的真偽。
這精明的大哥是JACK唯一的剋星。
JACK別開臉,倉皇避開。
「JACK!你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率性哪裡去了?」陳克煒真的火了,一把搶下JACK手中的衣物。「如果到現在你仍然兜不出來,仍然以逃避來面對事實,這一趟就白來了。」
「她已經有了新歡你還要我怎麼樣?去爭?去搶?還是去苦苦哀求?」
「不是我要你怎樣而是問你自己想要什麼?如果就此回去你能夠釋懷,OK!我沒話說。但是,我敢打賭,你辦不到。」陳克偉斷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