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王渲枋
「這車是你的?」高英哲挑動濃屑,探詢道。
「高SIR,不是我的,難道是偷的?」趙敏不悅。
「喔!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有些窘。「我只是想建議你……把車牌換了。」
「我沒事換車牌幹嘛?」趙敏對他的提議嗤之以鼻。
「免得你滿街示愛啊!」
「什麼?」趙敏沒聽懂。
「呃,沒……沒……沒什麼!」高英哲霎時止住。撇過頭避開另二人瞠目的狐疑目光。
他心裡直念:「阿彌陀佛!還好她沒聽懂。」如果讓她知道自己的號碼被天才的白俊傑曲解為「示愛、是你」,肯定氣炸了。況且,他不會笨到向趙敏自首當天的挑釁行動他也在場,否則,這梁子怕要愈結愈深了。
滿街「虧」女孩子的輕浮言行,向來不是高英哲的作為。「風流」而不「下流」他始終拿捏得宜。若非如此,恐怕今日他早已「兒女成群」了。
再說,若「衰」得被安上「共犯」之名,可就冤得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畢竟,從頭到尾他只是靜觀這場精彩絕倫的追逐戰。「共犯」,他談不上。
他趁著她與江聰達閒聊的當兒,仔細審視對面的趙敏——
一頭柔細的黑髮如瀑布般直瀉而下;柳眉下閃耀一對黑白分明、晶瑩動人的雙眸;堅挺的鼻樑下,朱唇微揚,展露女性自信的撩人線條。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材,稼織合度,凹凸有致。聲音如黃鶯初啼,流利婉轉,扣人心弦,蝕人魂魄。
「果然比林惠紅更帶勁!」高英哲想起白俊傑的形容詞。
他眼中帶著一份癡狂。目不轉睛地就像欣賞一件心愛的曠世璧玉般……
※※※※
陽明山遠離塵囂,蜿蜒的山徑上,高英哲駕著銀白色線條優美、造型時髦的英國蓮花跑車穿梭其間。
他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摸索著點燃一根煙。
這一趟南下高雄他沒有讓司機送他下去,除了談公事,更想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放縱自己,悠然隨性遊走。與其說「隨性遊走」,倒不如說是牽念著那一個遊走與現實和虛幻中的影子。
她如風般縹緲不定,捉摸不著;又似一縷輕煙般稍縱即逝。可當她再現身,又是真真實實、英姿颯颯、侃侃而談的女中丈夫。
高英哲怎麼也料不到在輾轉伏枕,猶豫多日後,終於鼓足勇氣,帶著滿心期望的追尋她時,竟反倒換來一身的落寞和失望。
「趙小姐回加拿大了。」張艾欣歉意地說。
他若無其事、故作淡然地點了一杯藍山咖啡。囫圇無趣地灌下後,匆忙離開,駕車迅速趕回台北。
車子爬上坡道,轉進一幢豪華的花園別墅裡。
「少爺,你回來了。」開門的是五十歲的司機——昌叔。
「嗯。」高英哲精神委靡,意志消沉地虛應一聲,將車子留給昌叔,逕自走入屋內。
※※※※
二樓書房裡,高英哲面對著電腦螢幕,半晌下達不了一道指令。
他索性關掉電源,重燃一根煙,仔細思量,自忖著這前所未有的莫名情緒反應。
這是從「玫瑰豪情」裡再見到趙敏時所延續而來的。
連日來,他對週遭事物意興闌珊,全般乏味。填塞腦海的淨是她既端莊又風情萬種的千嬌百媚樣。時時刻刻、分分秒秒地無端竄升。
「難道這是戀上一個人的前兆?」他自問。
高英哲並非純情到沒談過戀愛,相反的,他的風流誹聞、香艷韻事不絕於耳,令人目不暇給。但是,這樣濃烈的想念一個人卻是生平頭一次。
他欣賞她的和善;欣賞她剛柔並濟的特質;欣賞她暗藏眼角的一抹神秘。她看似易懂,實則教人無法觸及她的內心世界。
這女人令他急欲探尋一窺她面具下的真性情。
高英哲捻熄手中的煙,走近酒櫃旁為自己斟滿一杯威士忌,輕啜一口……辛辣帶澀。
「趙敏呀趙敏!是巧合還是緣分將你再度推向我?」他凝望酒杯低問。
若不再相見,他原當那次相遇是人海中的無意邂逅,斷然不會存有一絲憧憬,更不會如此輾轉難眠,心繫一人。可如今……
「是冥冥中注定的。」他援杯中的威士忌J,一飲而盡。「這次我不會再讓機會擦肩而過。」他篤定地說。
這是高英哲三十三年來未曾有過的激盪。他的心燃起一股強烈的佔有慾……渴望、進駐她的心房;渴望溫柔地擁她入懷;渴望……
對於高英哲年輕卻能屹立瞬息萬變的商場,他的成功絕非僥倖的偶然天成。他眼光獨到、深思熟慮,做事堅定果決不容出錯,只要一經鎖定目標,必然全力以赴,在所不惜。因此,商場封諭他為「沙漠毒蠅」,招惹不得。
他的豪華別墅分遍於台灣北、中、南三幢,幢幢造價不下數千萬計。並非他嗜屋成性,而是礙於人情難拒的非得捧場買下不可。
看來當初的投資該是回收的時候了。至於「投資報酬率」如何,就得視後續進展而定了。至少,近程射擊遠比台北到台中勝算高。況且,將心怡的女人置於咖啡屋裡實是不智之舉,難料其中暗藏多少像江聰達之類醉翁之意不在咖啡的好色之徒。
他心意已定,不禁推演著即將到來的勝利成果,忍不住像個傻蛋般地對著酒杯逕自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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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
四月的溫哥華仍是沁著濃濃的寒意。初春的細雪彷彿頑皮的小業飄舞在空中,遲遲不肯落下,為這古老的瓦斯鎮妝點浪漫迷人色彩。
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來往穿梭……
趙敏擠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仍然取不到人氣的一絲暖意。她不禁打了個冷顫,伸手攏緊胸前的卡其色風衣,漫無目的地的沿著紅磚道盡頭旁店家的特色。
這曾是她與JACK每週必到之處。
她的腳緩慢移動。每跨出一步,每觸及一景一物,就好似塵封已久的往事再度被掏起般,歷歷在目,徘徊不去……蒸汽鍾下仍是那位蓄著落腮鬍、擁有一對深邃藍眼珠的街頭藝人。
「他還記得他口中所說:『多登對的一對華人夫妻!』嗎?」趙敏心想。有意測試的挨近他身旁。
「嘿!女孩,畫肖像嗎?」他揚起頭,瀟灑地問道。
趙敏沒有回答,淺然一笑,聳聳肩地黯然走開。
她暗笑自己的迂。這裡人來人往,他怎可能記住他們呢?可她沒忘記他,就如同多年來未曾忘情於JACK。
她心存感激,感謝他為自己和JACK畫了一張深情流露、羨煞眾人的佳作——
畫中的趙敏眼盈盈如水,臉上滿溢幸福地依偎在一身古銅健康膚色的JACK懷中。二人在愛的熏陶下笑容可掬,神采煥發,儼然從天而降的一對金童玉女……
趙敏躍過街,在轉角處的露天咖啡座坐下。她慣例地點了一杯「DSPRESSO」,這是他們共同的最愛,畢生的咖啡夢因緣於此……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純白的磁杯,淺嘗一口……暖意流遍全身,卻久久驅不走內心濃濃的寒意。
在趙敏回來的幾天裡,她踏遍所有曾與JACK留下美好回憶的角落。可唯獨一個地方是不容她再進入的。
「媽,後天我就要回台灣了,明天讓我去一趟陳家吧。」趙敏蜷在沙發上,期待母親一句有別於昨日的回答。
「說過多少次了,不准去!」趙母斬釘截鐵地說:「敏敏,你有點志氣好不好?婚約都解除了,還去做什麼?弄不好還以為我們巴望他們什麼好處呢!」一想起陳家來退婚時盛氣凌人的樣子,趙母的語氣絕對好不到哪裡去。
「只要我們問心無愧,管別人去嚼爛舌根。況且,親家當不成,情份總還在的。」趙敏囁囁地說道,走向餐廳,倒來一杯熱開水輕呵著。
「情份?狗屁!人言可畏倒是真的。」趙母想到意外傳出,整個華人區的流言不斷、中傷不歇,迫使她急切將趙敏送走,心中更添怒火。」說我女兒剋死他兒子,我還沒說他兒子誤你青春呢!」趙母氣呼呼地數落道。
「都那麼久的事了,幹嘛還老提它?」趙敏不以為然地翻翻白眼。
「久?既然知道就別死心眼的惦著一個死人。我原本以為讓你回台灣可以早點忘掉,誰知——你教我如何放心再讓你回去?」
「喔——我終於知道更年期的女人是矛盾又善變的。在這裡,您擔心;在台灣,你又不安心,總不能再把我塞回肚子裡,或把我逐出地球,當個外星人吧!」趙敏故作輕鬆。
「少哈拉!我和你父親商量好了,我……」
「別說您要陪我回去喔?」趙敏搶先說完,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驚惶樣。
「女兒——」趙母一開口就被趙敏給截住。
「媽,我八百年前就斷奶了,別老當我長不大行不行?或者,您也要學人家當個『空中飛人』,加拿大、台灣兩地跑?到時候萬一老爸捺不住寂寞另外討小,可別說我沒提醒您喔!」趙敏挨近母親身旁,淘氣地使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