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於晴
他的臉色有些難看,因為想像她的頭皮少了一截頭髮。「那麼在離開京師之前,我必會求皇上收回成命。」
說完隨即輕笑出聲,不知自己為何跟她胡思亂想起來,但無疑地,這讓他暫忘了之前的擔憂。
「哪個世代都好吧。」他柔聲說道:「就算是男人女人都裸體,就算是男女光頭,就算是剝去了肉體而活,只要我的神智仍在,就永遠不會忘了你。」
「沒有了身體,可就見不著人了。」她咕噥道,左眼忽然有些疼痛。
「怎麼了?眼在痛?」見她揉左眼,他有些不安。算算時辰,應差不多剛過子時的一半。
「一點點,有些發癢……那是什麼?」
「閉上眼睛!」他以為她的左眼看到了什麼。
「不,不是……我好像聽見什麼了,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拈心,你一定是太敏感了。」他是練家子,連他都聽不見的聲音,她為何會聽見?
「有……」她轉過身要看後方,他連忙扶著她的腰,以免她掉出去。「我明明聽見……」
「進來點,別讓你自己暴露危險之中!」他厲聲說道,屏住氣息想要讓眉間的硃砂痣發揮它預知的能力。
等了半天,沒有任何反應。
他咬住牙。「該死的!」不必等預知了,連他都聽見身後有馬在追來。
若是路過的,讓出一條路也就罷了,馬蹄聲顯示不止一匹。
未出京師,不可能是盜賊明目張膽的。
他喝道:「抓緊我,拈心,不要放開。」等到她緊緊抱著他之後,他用力拉動韁繩,加快速度往城門外奔馳。
不用預知能力,直覺地,就能感受到莫名熟悉的恐懼感。龐大的恐懼感連他死時都沒有遇過,甚至敢篤定身為胤玄的日子裡,還沒有經歷過這種恐懼。
那麼,就是獨孤玄經歷過了。
會是什麼讓那個不怕死的少年擁有這種恐懼?
不必想,也知道答案了!
他的臉色慘白,在夜色裡格外可怕。
他的五爪緊緊地嵌進她的腰間,確定這一回不會無故脫離他的護衛。
「……好痛……」她呻吟。
他沒有聽見,一徑地駕車奔馳,深深的恐懼攫住他所有的知覺,因為——身後追來的人,是拈心的催命符啊。
第十章
出了城門,身後的馬蹄愈來愈近,他略一沉吟,叫道:
「拈心,抓緊!」他用力一踏車板,抱著她直接躍上馬背,馬鞭先往馬與車銜接處揮去,隨即一抽馬身,黑馬立刻奔前。
「小心點!」他在風中喊道:「坐好,別讓你自己暴露在我之外。」她嬌小的身子完全隱藏在他的身體前。
「胤玄……」
「沒事的!」身後不會是博爾濟。若是他,他不會這麼地感到莫名的恐懼,彷彿一停下來,就等於宣告了拈心的死期。
出了京師,不知狂奔了多久,騎下黑馬已呈疲態。胤玄暗暗惱火,今晚挑的馬是匹老馬,禁不起長程的折騰,他低頭望著她強忍驚惶的小臉,沉聲問道:
「拈心,懂不懂騎馬?」
她搖搖頭,更加抱緊他的腰。「不懂,我不懂。」姐夫曾教過她幾次,但如果告訴他,他會不會拋下她,讓她獨自逃命去?
逃命?這兩個字深刻地劃過心口,彷彿許久以前曾有人要她逃命,她不逃,那人……那人在她的遺體前自焚……
不對,不對!死了的人怎能看見東西?她還是活生生的人,哪來的遺體?左眼隱隱又劇痛起來。
「混帳東西!」胤玄怒響,前頭林子忽然冒出人來,胯下坐騎一時受驚,前蹄揚起,她驚叫,半個身子滑離他,他當機立斷,棄馬保她,緊抱著滾下地。
滾下地,他沒有回頭,抱著她連翻了好幾滾,盼能遠離驚惶的馬匹。
「拈心,傷了嗎?」他叫道。
「沒有……沒有。」左眼彷彿在流血,眼裡所見景象都是紅霧一片。不敢告訴他,怕分了他的心。
他拉著她起來,見到前後的蒙面客逼近。他一手拉拈心至身後,一手持住扇柄,冷眼凝望為首蒙面人的雙眸。
他冷笑:「要錢?」心涼了一半。論心機,終究還是比不過八貝勒嗎?
蒙面人指向拈心。
「哦?那就是要人了?那可不行,她是本王的人。席爾達,你真是好大的膽子,竟瞞著你主子在京師外郊劫人!」
為首的蒙面人愣了一下,拉下面中,露出一張方正的臉。「郡王,奴才奉令擒殺刺客,並沒有瞞著貝勒爺兒。」
「刺客?刺客不是早上在湖裡撈起來了嗎?」
「還有同黨。」席爾達瞇起眼望著躲在胤玄身後的少女。「她正是我前日發現燒血衣的同黨!」
「胡扯!你是說本王的女人意欲刺殺八阿哥,是在暗示什麼?暗示本王也是刺客之一嗎?你好大的膽子啊!」胤玄面露怒氣,心裡卻知不動手,怕她難逃生天了。
若是派其他人來,還有餘地可談。八貝勒算得妥當,派死忠又不知變通的席爾達來。
「你這奴才打一開始就跟蹤本王?」
「奴才不知郡王會夜去都統府。貝勒爺原就要奴才夜探都統府,必要尋出那名少女,她若不肯吐實,當場格殺,若見相似女子,也殺。」
身後的拈心在顫抖,他以為她在害怕,安撫地握緊她的小手,卻發現她的手極冰。
「你可知要擒她,本王絕不會放過你?」
「奴才只知貝勒爺的命令不能不從。」
「好個席爾達!你是說就算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其他阿哥或親王,只要你主子一聲令下,就算是要你賠盡九族,也會毫不留情的動手?」
席爾達沒有吭聲。
不吭聲在預料之中。他只見過席爾達一次,還是八貝勒來不及斥退,錯身而見,從此記住此人的眼。
是八貝勒養的死士。
敢闖都統府殺人又不怕被發現,那表示八貝勒已有犧牲席爾達的打算,而他甚至敢斷言八貝勒沒有事先告知他、與他商議,是開始起了懷疑。
「我再怎麼鬥,也鬥不過他天性裡的多疑。」胤玄歎了口氣,隨即拉出拈心,注意到她臉色異樣。「好吧,你帶走她吧,本王的女人多的是,倒也不缺這一個,就做個順水人情,讓……」話才到一半,瞧見席爾達正專注傾聽,他又勾回她的腰,直接扣住扇柄上的凸起物,扇骨間射出細長的暗器。
席爾達眼尖,及時閃過,暗器打中他身後的人。才一轉眼,就見胤玄拉著她跑出林子外。
「主子有令,就算是多羅郡王,照殺!」
「他果然早就懷疑我了!」八貝勒必定是怕他為其他皇子做事,尤且少年時他和博學多聞三皇子交情最好,突然轉向八貝勒,不會懷疑是假,更甚者他又是曾經死而復生過的人,就算他突然死了,也可當作閻王不留人,來收命了。
「拈心……」他垂眉,注意她渾身一直在發顫。「別怕……不對,你怎麼啦?」
「我……我沒事。」
沒事才怪!正要脫口再問,迎面長刀劈來,他迅速抱著她躍後,雙腳躍踢,正中對方胸口,後頭長劍逼來,他要將拈心往前攬,前頭又有敵在等。
他一咬牙,心知雙拳難敵眾人,但也百般不甘心……不甘心,他當然不甘心啊!
盼到了她的心、等到了她的人,卻又要讓他再一次目睹她十九芳華時香消玉殞!
他沒有能力再立下一次毒咒,期待下一輩子了。
「小心!」他跨前擋住她,讓長劍在他背上劃了一個鉤子,同時毫不留情地用藏於扇骨間的利鋒刺進來人的胸腹之間。
席爾達反應也快,將同伴屍體用力推向胤玄與拈心之間,一時衝力加上背痛,胤玄鬆開他的手。
胤玄駭然,立刻步上前要再抓住她,席爾達一刀揮來,逼得他又不得不退開三步,他沒有感覺到席爾達砍進他肩上的痛,大喊道:
「蹲下,快蹲下!」
拈心沒有動作,狀似極痛地搗住她的左眼。
「拈心!」胤玄大叫,顧不得自己了。
博爾濟突然出現,一把拉過拈心,擋住迎面而來的刀鋒。
胤玄微愕,瞪著博爾濟邊護住拈心,邊要退開險峻的懸崖,同時也離他愈來愈遠——
心裡有些微痛,但更慶幸博爾濟的出現。至少,保住了拈心,他厲言喊道:
「快走!帶著她走!」隨即轉身面對席爾達,陰沉地暗示道:「席爾達,你主子真是大膽,敢傷本郡王!逃了一個女人不要緊,你要讓本王逃出生天,本王必會直奔熱河向萬歲爺告狀,他當皇帝的夢是碎了、毀了!」
打鬥之中,他的話不算中氣十足,是因他受了傷,但隨風隱約飄進她耳裡。
拈心的左眼痛得難受,卻緊緊抓住博爾濟,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