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於晴
「老爺早就悶壞啦。」有下人曖味說道。
「嚀,別亂說,要讓夫人聽見,不把你掃出門去。」
「夫人病著呢,拈心小姐正在顧住她,誰會聽見咱們的話?再說就算咱們說了什麼不是,拈心小姐她也聽不懂。」
「你這小子,別讓老爺知道你罵她白癡,他可會震怒的。」
「是啊是啊,若不是拈心小姐是個……那個那個,我也要以為老爺對她有意呢。」
拈心的眉頭觀乎打起結來了,小嘴緊緊抿著。
「原本以為老爺是真忙,忙到夜宿書齋,可是哪有人一睡在書齋就睡了兩年多?他與夫人一個月說不到幾句話,在外頭名聲又極好,沒聽過他押妓或者看中哪家閨女納作偏房,你們不覺得挺巧嗎?兩年多前正好是拈心小姐搬進來的時候。」
有丫頭拿出換洗衣物,隨口應道:
「要我說,我認為老爺不是看中拈心小姐,而是他怕跟夫人在一塊會生下有問題的子嗣,對不起祖宗。」
拈心已經沒有再細聽了,雙拳握得死緊,視而不見地往院外走去。
「我……我……不知道……」
紅雲浮上她的粉頰,這一次不是因為羞澀,而是氣忿自己。
她從來不知道姐姐與姐夫的情況……或者該說,以前她的天地裡只有她一個人,所以從來沒有在意過這種事情。
難怪方纔她問姐姐心愛的人是不是姐夫,姐姐並沒有正面回應。
當年姐姐婚嫁,她沒有回去慶賀,只是藉由書信知道姐姐有意嫁給姐夫……她努力地想,那一封信裡似乎從頭到尾沒有——熱情。
沒有……沒有像胤玄對她的熱情一樣。有時候胤玄跟她說話時,她會不由自主地退開一步,因為他雙眸裡深藏著熾熱的感情,卻又強抑下來,像一簇小火焰,不停在眼瞳深處閃爍,讓她手足無措。
原來……那就是熱情。
那麼姐姐為什麼會嫁給姐夫呢?
如果是心愛的人,為什麼能忍受姐夫這樣待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讓她的身子震驚得搖搖欲墜。
姐姐……最心愛的人是她,嫁給姐夫,是為了她嗎?為了給她更好的環境?
以前,姐姐的性子開朗又精打細算,後來成為人婦之後,斂起潑辣,變得沉穩許多,這都是為讓她能待在都統府裡衣食無缺嗎?
「這……這種喜……我……我不要!」她結巴又惱道,憶起姐夫因怕有問題的子嗣而排斥姐姐,一時之間無法再待在這個都統府裡。
後門在望,守門的家僕不知到哪躲太陽了。她跑向後門,拉開門閂,直覺往外頭沖——
不沖還好,一衝,撞上一具可怕的肉牆,狠狠地撞痛了她的臉。
「哎呀!我不請自來,你不請撞來,撞壞了你聞屍的小鼻,我可沒法向金大夫交代……」話尾消失了,胤玄微微瞇起眼,舉起手拭去她滿臉的淚痕。「你怎麼哭了?」可憐又自討苦吃的博爾濟肯定不在府裡,會是誰招惹她的?
「我……我沒有哭!」她沙啞地說道。聲量壓得極低,彷彿怕一大聲,就忍不住哭出來聲。雙肩微微顫動,雙拳緊握,強壓抑住渾身的抽搐。
「是啊,你沒有哭。」他嘴裡說道,捧起她的雙拳用力扳開,緊緊握住她的手。「你要去哪?瞧你匆忙的,連荷袋也沒帶在身上。」
「我……」她垂下臉,抿著唇小聲說:「我……我不知道。」
「那,就陪著我吧。」他笑道:「咱們心有靈犀一點通呢,我特來邀你出遊。瞧,馬車就在那裡等住呢,」
她微微抬眼,順著他的扇尾瞧去,一輛樸實簡單又小巧的馬車就停在樹後頭。
都統府的前門與後門相差甚遠,幾乎要繞半個大圓,一個堂堂的多羅郡王走沒有人守的後門有什麼目的?
他讀出她的思緒,笑道:「哎,你一思考就讓我頭痛。以前多好,我說月兒在白日出來,你也只會點頭。好吧,我是想從後門溜進去找你。」
不等她疑惑,他隻手就扛起了她弱小的身子,她嚇了一大跳,劇烈地搖晃一下,連忙緊摟著他的頸子,下一刻,便雙雙倒臥在馬車裡頭。
胤玄向車伕說了一個地方,隨即拉下與車伕之間的木板,讓馬車的內部變成密閉空間。
「你這傻丫頭,難道不知道掉眼淚會讓我心疼嗎?」他歎了口氣,輕輕傾前吻住她的淚。
「你……」他的舌頭不規矩地在她臉上滑動,她退縮了下,道:「你今天又像個少年了。」
「因為今天我是胤玄啊。」
她皺起眉頭,輕聲說道:「你本來就是胤玄。有時候,你說的話我真不懂。」
他一笑,讓她躺進自己的懷裡。「我寧願你永遠都不要懂。」他俯下頭,吻著她另一頰的濕淚。
她推開他的俊臉,又惱又羞道:「別老舔我的臉!」
「沒法子啊,誰教我見不得你掉淚呢?只好想盡辦法舔於你的臉。」他正經說道。
原本略白的臉色微微通紅,憶起姐姐說她會心疼胤玄的話。一想起姐姐,眼眶又紅了起來。
胤玄的聲調微微沉下,問她:
「是不是在都統府裡出了什麼事?」
「沒……」怎能告訴他姐姐與姐夫之間的家務事呢?可是……她垂眸,懾懦問道:「你……你見多識廣,倘若……倘若一個家子裡有問題的白癡兒……那生出來的孩子也是白癡的機會多大?」
「你不是白癡兒!」他厲聲說道。見她受到驚嚇,立刻放柔聲音,但極有說服力地又道:「你會看會聽會寫會思考,思緒也條理分明,根本不是白癡兒。」只是有時思考上會往旁人難以理解的洞處去。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不太相信的神色,故意打趣道:「我沒料到你這麼早就在想了。」
這麼早?「不明白。」
他咧嘴笑道:「我是說,這麼早就在想咱們的下一代了。這點你可以放心,我不在乎女兒像你……」「你、你……」她打斷他的話,脹紅臉道:「你在胡扯什麼!我是說姐姐……」連忙搗住嘴。
「原來是你姐姐有事。怎麼?她有孕在身了嗎?」
她緊緊閉著嘴。
他微笑,指尖滑過她的唇形,俯下臉,直到鼻息噴到她。
「如果我沒有料錯,你姐姐不可能有孕在身,因為博爾濟心不在她。」博爾濟是個專情人,幾次碰面對談,就知道他是個癡情傻種。
就跟「以前」一樣。
博爾濟原是個理智的人,如果沒有遇見拈心,他會與她姐姐保持相敬如賓的夫妻關係直到老死;或許沒有狂熱的愛為基石,但至少基本的感情會有。
可惜,他在成親之後才遇見自己一輩子鍾情的對象,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偏偏是他的小姨子。
多可笑,前世他身為芸娘之弟,無論再如何地用心努力,芸娘永遠也不會屬於他的,而今生這樣的苦楚卻換了他人。
就算他掙脫了命運,命運卻從不停止地玩弄世間人。
拈心見他的神色有異,連忙伸手輕觸他像極屍體的臉,叫道:
「胤玄。」
他像被震醒般回過神,瞧見她驚懼的小臉,勾笑道:
「你別再擔心你姐姐與姐夫的事。各人命各人理,你能為她擔多少?你姐夫也不是為了子嗣問題……」他幽幽歎了口氣,柔情似水地凝望她。「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夠如咱們一樣,因相愛而廝守?」
他直視著她,目光專情到幾乎可以看見他眼底又有小簇火焰在跳動,他說,因相愛而廝守?「我……我喜歡你嗎?」她囁嚅地問。
他溫柔地撩開她略微汗濕的發,笑道:
「你可以當我是萬事通,但關於這一點。你卻不該問我。」
不問他問誰呢?以前一直以為像姐姐與姐夫那樣就叫相愛了,現在才發現那都是自己的假想。
而他與她之間的相處,又跟姐姐與姐夫大不相同。
「真的……不關我的事?」她指的是拈喜與博爾濟之間的問題。
他明白她言下之意,遂鑽著漏洞答道:
「以博爾濟而言,問題確實不出在子嗣是否有遺傳上。」
不是這方面的問題,姐夫又未押妓,那麼問題究竟是出在哪裡呢?
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問題不在自己,倒真的鬆了口氣,全身放鬆,就有點昏昏欲睡了。
她揉了揉眼睛,掩住呵欠。
「想睡了嗎?瞧你方才哭成這樣,也該倦了。」他柔聲說道。
她的雙眼確實腫得有些累了,但沒有告訴他,她照顧姐姐一上午,早就累壞了。
有溫度的手掌輕輕貼上她的臉頰,她不由自主地合上眼,陷進半昏睡的狀態。
真奇怪,天氣明明這麼熱,他的手掌卻意外的低溫,她無意識喃喃地說:「我不要你變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