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梅貝爾(梅貝兒)
走進房間,順手開燈,習慣性地望向掛在床邊牆上的畫。那幅畫的畫框用的是最普通的木框,畫並不大,雖是簡單的鉛筆素描,卻是她最珍視的寶貝。
畫上的女孩是她,穿著一件白色洋裝,齊耳的短髮迎風飄揚,赤著小腳站在海邊,正對著某人放聲大笑。方雅嫻還記得,那天太陽好耀眼,她和阿徹在海邊玩得全身都濕了,沒想到阿徹會把她的模樣記在腦海裡,回家畫了下來,畫雖不夠細緻,但已把意境表達出來。
「阿徹——阿徹——」方雅嫻低低呼喚著,不知何時淚珠已盈眶。
畫的右上角那流暢、飛揚的字體,彷彿就要從紙上跳躍起來,那是抄自於《詩經·蒹葭》的句子。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左下角題了幾個字:給我這一生最愛的女孩
「阿徹——我好想你,我也好——想寶寶,麼——要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裡受苦?你知道—一想去找你們,可是一」她哽咽地喊道:「可是我不能——我不能再傷爸——媽的心了,你好狠心,為什麼不管我?」
方雅嫻顫抖著手撫摸那一筆一劃,好像這樣就能感應到阿徹的存在;淚滴在畫框上,蒙上一層輕霧。溯洄從之,道阻且長,難道這句詩就注定要他們相隔遙遠,此生此世再也見不到面了?
「阿徹——」千呼萬喚也喚不回愛人的生命,捧著他送的畫,想起過去的種種,刺得她四肢百骸隱隱作痛,「阿徹,你在哪裡?我連——連你的墳都不知道在哪裡,想去跟你說話都不能!阿徹,你在哪裡?」
她最感痛心的是阿徹的父母竟在她昏迷的半個月中,全家移民到國外,任她如何打聽都沒有人願意告訴她。為什麼他們那麼討厭她?她只想去阿徹的墳旁陪陪他,為什麼連他死了都不讓他們見面?
「阿徹,如果你在天有靈,就到我夢中來跟我見面吧!七年了,你一個人很寂寞吧!總有一天我會去找你,我們一家又可以相聚了。」
方雅嫻擦乾淚痕,小心地把畫掛回牆上。這個樣子要是讓若葳見到,又要挨罵了,若再腫著雙眼去上班,明天鐵定不得安寧。
重整紛亂的情緒,她平撫心神,想著日子還是得繼續過下去的……
第二章
「John,你放心,我媽這邊我會說服的,順利的話,下星期六就可以去海島,這次的case我百分之百要參與,沒有人可以阻擋我。」桐俊徹穿著白色浴袍,坐在床頭興高采烈地講電話。現在是美國時間半夜三點,海島卻是白天,但他不以為意,只因他的神經正處在興奮狀態下。
對力用懷疑的口吻問道:「你確定嗎?Andy,你媽一向反對你回來,你居然丟下好幾件大case回來和別人合作,這損失可大了,少說也有上百萬美金,她若知道,不氣得昏倒我就輸給你。」
桐俊徹耙了耙微濕的頭,沒好氣地說:「喂!你認識我也有五年了,我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嗎?只要是我認為富有挑戰性的case我就接,給的設計費多少都沒關係,何況這次要設計的別墅正好投我所好,怎麼可以錯過呢?」
「只要你能說服你媽我就信。你還不知道這次的case取什麼名字吧!你一直住在國外,對中國的文化不太瞭解,在中國人眼中,最美的地方應該屬杭州西湖,所以就把它叫做『西子湖畔』,是從一位叫蘇軾的詞人
所寫的詞節錄下來的。」
桐俊徹聞言,英挺的眉一皺,情不自禁地念道:「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咦,不錯嘛!居然懂得古人的詞句,我太小看你了。」對方的笑聲不的傳來,桐俊徹卻陷入困惑當中。他怎麼會念那些唐詩宋詞?他雖然對中國的園林之美很有興趣,卻從沒有讀過那類的詩詞,是什麼時候背下來的?
對方沒聽到他的回答,於是叫道:「Andy,你睡著了是不是?好了,不吵你睡覺了,等你解決好那邊的事,再通知我一聲,我會到機場接你,拜了。」
「John,等等——」他想說什麼,對方卻已將電話切掉了。
無奈地掛上話筒,桐俊徹愣愣地坐著,腦子裡方才閃過一道光,待他要去捕捉時卻已經消失了。他索性走到落地窗前,凝望遠處的夜景,繁星點點,像一串串的夜明珠灑落在塵世中。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為什麼想不起來?」他猛敲著腦袋,希望有助於解開他的疑惑。
從七年前那場車禍到現在,不時會有不知名的東西在腦海中浮現,但卻相當模糊,似夢似真,讓他捉摸不定。是車禍的後遺症嗎?
爸媽對於他車禍的解釋,只說他在路上不小心被車子撞到,昏迷了半個多月才清醒,肇事的車主也逃逸無蹤,他們便想,既然早已擁有綠卡,不如就移民到美國定居。
所以,從那時起,每當他提到要去海島,媽媽的反應就特別強烈,一直堅決地反對。桐俊徹心想,大概是媽心有餘悸,怕兒子又會出事。但他總不能為了這原因就放棄自己的理想吧!
一個學建築的人,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設計出自己想要的東西。他是中國人,當然也想傚法古人,蓋一棟具有中國風味的房子,就像那些曾在古畫上看過的亭台樓閣。好不容易願望能夠實現了,怎可為了這不是理由的理由而卻步?他絕對要抗爭到底!
他不能永遠當個聽話的乖兒子。
跟預期的一樣,蔣麗涵一聽到兒子要去海島,立刻從沙發上跳起來,連考慮一下都沒有便連聲反對。
「我不答應。兒子呀!你在紐約不是還有很多case嗎?幹嗎非要到海島去呢?憑你的設計和名氣,case接都接不完了,幹嗎答應去接那種小case?打電話去拒絕人家,你要是怕得罪人家的話,媽幫你打好了。」說完,她真的作勢要去拿電話。
桐傻徹俊臉一凜,拉住母親的手臂:「媽,如果你是擔心我的安全,我可以向你保證,出門在外我自己
會小心謹慎,況且John也在那裡,有事他會幫忙的,這次的case我是接定了,請媽讓我去吧!」
蔣麗涵臉色僵硬:「你這孩子怎麼變得這麼不乖?媽是在擔心你呀!以你現在的成就,根本不需要去接那種沒多少設計費的工作,那只會降低你的水準而已。前些時候,不是有人來找你談,請你設計一棟私人圖書館嗎?你就答應人家好了。」她千方百計就是不想讓兒子去海島,即使要用上母親的威權也在所不惜。
「媽,我是個建築師,不是惟利是圖的奸商,我只在乎能不能將作品設計得完美,你怎能要你兒子去當那種人呢?那件case我已經推掉了,目前我手上也沒有別的工作,所以可以放心地去海島了。」
桐俊徹說得口乾舌燥,就是不懂母親為什麼如此堅持。如果就為了一場意外的車禍,也未免太小題大作了,縱然他向來聽她的話,但這次他絕對不妥協。
蔣麗涵板起面孔,正色道:「反正我不准你去,如果你敢去,就不要認我這個媽。」
「媽,你這是做什麼?我不過是去工作,為什麼要把事情看得這麼嚴重?我已經三十歲了,難道想去發展自己的抱負都不行嗎?」他氣急敗壞地吼道。他真的不想和母親鬧僵,但一味的容忍和配合卻導致她的無理取鬧,一下子,多年累積的怨氣都爆發出來了。
「你居然敢對媽吼?!我知道你長大了,翅膀也硬了,更想飛得遠遠的,你去好了,去了就不要回來了,我會當沒生你這兒子。」蔣麗涵又驚又氣,坐在沙發上喘個不停。
桐俊徹猛搔著頭,一臉痛苦的模樣:「媽——你——你要我怎麼做才好?」他明白終究還是敵不過母親。
「當然是打電話給John,取消你們的約定,乖乖地留在美國陪媽。」她眼看目的快達到了,豁然開朗。
「我贊成讓阿徹去。」母子倆同時朝向出聲的男人。
桐俊徹喜出望外,總算有人贊同他的決定了:「爸,你答應讓我去是不是?謝謝你支持我。」
桐奕鈞咬著煙斗從樓上書房下來。他與兒子有著相似的臉孔,黑髮中夾雜著銀絲,那歷盡滄桑的成熟氣質,想必年輕時也迷倒不少女人。和丈夫相比,當妻子的蔣麗涵顯然較禁不起時間的考驗,需要靠化妝和珠寶首飾來掩飾。
「既然你對那件case那麼有興趣,那就去吧!就像在幫人圓一場夢,同時也算是對自己的一項挑戰,不要留待以後再來後悔。」他分外語重心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