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於晴
慕容遲沉吟了一下,尋找適合的字句,輕聲說道:「你願不願意答允我……以後不再傷人?」
她似乎沒有聽見,目光一直停在交握的手掌,突然,她以左手掀起他的袖尾,露用一截又一截以白布包紮的手臂。
「你也受傷了?」模糊的回憶錯亂地在她腦中浮現。她皺起眉,半瞇起圓圓的眸,想起片段的回憶……
她看見客棧的遍地屍首、在閃電中瞧見那個少年跛子倒在地上,然後還有他,後頭有人在追,可是……中間呢?模模糊糊地,記不真切……
是她又動手了嗎?她曾答應鳴祥不動手的,就算遭人激怒也不動手的,可是,她從未有過遭人激怒的時候啊,那時,她只記得慕容遲那個跛子弟弟倒在血泊之中,然後他抬起臉看見了自己,接著他對著自己喊……
「我以為你死了。」她突然說道。
「我沒有用,只是受了點傷。」他溫和說道,彷彿沒有將當時生死一線間放在心上。
他怎麼能看得這麼開呢?她不明白。明明他是個連武功都被廢的人,卻似乎無懼於生死,他是弱者啊!
面臨生死時,連她最喜歡的鳴祥都會怕,他為什麼不怕?義爹說,愈弱的人愈懂得什麼叫怕;義爹,義爹還說……
「奇怪,開始模糊了……」她又想敲敲頭,卻發現自己的手仍是被他緊緊握著。她露齒而笑,又皺眉。「我心跳得好快。」
「心跳很快?」
「不要死,我寂寞。就算是弱者,我也想保護,可是我沒有用。大家都說我功夫很好,但是為什麼我連你也保護不了呢?」
慕容遲聞言,心裡驚訝她對自己的看重。他一直以為她是將他視作鳳鳴祥才會過於關心。
現在,她的關心是對……慕容遲?
「就算你保護不了我,我也不會怪你。」他柔聲地說道:「我說過,強與弱絕非在武藝上來評斷,現在你仍無法理解,是因為師兄在你心中種的芽太深太久,所以,咱們一點也不急。慢慢來,遲早有一天,你會懂的。」師兄死了,留下的只有她;就算師兄有魂,也無法繼續長久地影響她,只要有他在。
她望著他。「你不走?陪著我幾年幾年,白吃白喝?不死?」
他笑得連眼兒也彎了。「陪著你不是難事。你要我陪多久,我就陪多久。」
聽他一說,她心裡的大石突然放下,她頓覺困盹起來,直覺向他伸出左手來。
「抱。」
他微愕,遲疑了會,笑道:「壽兒,你忘了我不是鳴祥嗎?」她已喊得出他的名字,應知他與鳳鳴祥非同一人。
她皺眉,閉上圓眸。「不是鳴祥,抱。」
他暗暗歎了口氣,慢慢地移動身子,讓她抱住自己的腰,他小心地環住她的背,又慢慢地讓兩人靠在床被上。
「一下下就好。」知她內心裡仍有小孩子的天性,他不安地瞧了眼窗外,希望無人突然闖進來。「啊……」
她突然整個窩進他的懷裡,讓他一時措手不及。
「壽兒,別這樣……」見她緊緊閉著眸子,他只好放棄讓她換姿勢的念頭。
「壽兒喜歡抱……可是義爹不抱,很久很久以前,鳴祥只抱過一次。」
因為缺乏安全感嗎?還是缺了父母之愛?她是孤兒,師兄萬萬不可能給她父愛的;她連母愛也沒有,多少是會沒了安全感。他只希望將來她別逢人就抱。
「我像爹吧。」他喃喃自語:「反正我年紀也不小了……」既然自己能給她安全感,他心一轉,溫聲在她耳邊說:「壽兒,以後別再用你的右手殺人了,好不好?」
他的語氣像春風,他的懷抱透著很熟悉、很懷念的味道,像鳴祥、又不像,她一時沉浸,咕噥出心底話來:
「不傷你,不傷鳴祥,我不出手。」
不傷他?慕容遲心一跳,對她近乎赤裸的……告白,有些不知所措。也許她沒有發現,她已在不知不覺裡將他放進心上的地位已與鳳鳴祥齊平。
鳳鳴祥對她來說,應算姐姐,那我在她心裡……應該是爹的身份吧。他忖思道。想著該如何告訴她,她的手筋被挑了,以後再也無法用右手傷人了「是爹啊……」他自喃。
心裡的感覺真是複雜,既高興她除了鳳鳴祥之外,心中又有牽掛的人,對於人世間的感情她也可以多瞭解一層,他的內疚可以少那麼一點了,但他內心總有不對勁之處。
「哎呀……小心。」他低語,見她連下半身也要靠過來,他頓時臉紅,及時抽出被子,塞進兩人之間。
她迷糊地被驚醒,抬起臉呆呆地看著他。
「我……我怕你冷。」他輕聲說道。
「你的臉好紅喔。」
「是……是嗎?」他的唇畔泛起迷人的笑來,笑顏裡有些僵硬。
「我知道,你臉皮薄。」她摸摸他微熱的臉頰。
他但笑不語。
「而且我不冷,棉被不是這樣蓋的。」她用左手抽起兩人之間的被子,往兩人身上蓋去,再鑽進他的懷裡。
他溫如春風的笑,停住在臉上。
「別動,想睡覺。」她閉目咕噥道。
「好……好……」他的喉口滾了滾,低啞地說:「我不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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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羞臉,羞羞臉,羞……羞……臉……」很哀怨的聲音突然闖進她的耳裡。
司徒壽回神定睛一看,不知何時竟然有一個小姑娘在小小的窗口外飄來飄去。
她本來坐在窗口,看著外頭的天然景色,看著看著就發起呆來,連剛才在想什麼都忘了。
「你是誰?」她竟沒有發現有人近身。
「終於瞧見我了嗎?我像個鬼在這裡飄了十來趟,你都沒注意,哎呀,我明白了,因為你在回憶嘛。」她的指尖輕刮臉腮,曖昧地笑道:「羞羞臉喔。」
司徒壽微訝,回頭看看空無一人的房間,再轉回來瞧著她。
「你在跟我說話嗎?」
「不跟你說話,難道我在跟鬼說話嗎?」她很用力地歎氣。「雖然我只是谷裡頭打雜的,可是好歹我也三番兩次地送飯過去,你都沒有注意到我嗎?」
司徒壽誠實地搖搖頭。「我沒有注意打雜的。」
「你真叫我打雜的?」她一臉受辱。「我叫小荷,是我家主子為我取的名字,以後你就叫我小荷,可別叫我打雜的。」
小荷?司徒壽麵露疑惑,只覺這個打雜的丫鬢好像跟天水莊裡的奴婢不太一樣。
在天水莊裡就連送飯的丫頭也用有些害怕的眼神看著她,甚至那個有硬底子的丫鬢也會說些她不高興的話,這叫小荷的不一樣,那,是誰怪呢?
小荷托著腮趴在窗欞上,望著她笑嘻嘻的:「方纔你在回憶,對不對?」
「回憶?」
「是啊。羞羞臉,別以為門關了、窗也關了,我就沒瞧見,只要在窗紙上戳個洞,要看什麼還不容易?你看,這是我戳的,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司徒壽順著她的視線往窗瞧去,的確有好幾個洞。她幹嘛戳洞呢?因為無聊嗎?
「好幾次我偷瞧見慕容大夫抱著你睡呢。我可沒有見過他當大夫當得這麼賣力,哄個病人也要把自己的貞節給賠了進去。」小荷笑道:「你說,你是不是該羞羞臉?一個人甜蜜蜜地在這裡回憶。」
她皺起眉,試圖回想方纔她坐在窗前想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的腦袋一片空白。
「可惡,又模糊了。」她只記得慕容遲告訴她要離開幾個時辰,然後呢?
她想抬起手敲敲頭,小荷見了連忙抓住她的右手。
「你可別亂來,要是讓慕容大夫知道的話,我少不了要挨罵的。慕容大夫臨走前吩咐我,要我來陪陪你,別讓你一個人、也別讓你動到右手。」小荷扮了個鬼臉,瞧著她仍紮著白布的右腕。「其實,會不會武功,咱們明眼人就能瞧得出來,雖然你沒有被廢功夫,可是手筋被挑了,以後要用右手出招,那是大大的不可能了。我看慕容大夫是真的很擔心你受不了這個刺激,你……別要亂來喔。」
司徒壽楞了下。原來,她的右手被廢了嗎?
小荷見她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右手,安慰地補充道:「慕容大夫是個好大夫,雖然以後你沒法用武,可是我聽慕容大夫說一般日常生活須用到右手都無礙。」
「原來他以為我從此變弱者了。」司徒壽偏著頭喃喃自語。沒了右手,他以為從此她就成了廢人。
「什麼弱者啊?」小荷笑道:「說起弱者,就讓我想起慕容大夫外表上雖是文弱書生相,可是那天,他背著你……咦咦,你一臉茫然,難道他沒有告訴你嗎?咱們家主子到那裡時,只剩死人,沒有瞧見慕容大夫,把我們差點嚇死了,還好咱們沒放棄,才在懸崖下找到了慕容大夫。他左手扛著你,右手抓著樹籐就這樣懸在半空中,也不知道懸了多久才等到咱們……你沒有注意到他雙臂都是擦傷嗎?慕容大夫真是個傻瓜,他要跟你說了,你會感激他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