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於晴
「唉,我被義爹嚇怕了,就算他死了,我對人還是有距離。我從來不知道短短句『喜歡』可以讓我有多感動,至少,還證明有人並非因為我身上的內功才來接近我——」
「鳴祥,有人也喜歡你嗎?」
「啊?」鳳鳴祥心裡微感詫異不屬於司徒壽的敏感。「你怎麼知道的?」「因為鳴祥第一次把心事告訴我。」司徒壽靜靜地說道:「我知道你保護我,以為我不懂這些事,以前我雖然不懂,可是鳴祥說,我會聽。」隨即她又眨眨眼。
「現在,我掌握了很多人的秘密喲。」
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啊!鳳鳴祥心頭熱烘烘的,像是一道暖流不停地盤旋在心口。長久以來,一直是自己多想了嗎?以為沒有傾訴的人可以分擔她心口沉重的心事,以為她這一生怕是難遇真心喜歡她的人了,卻沒有料到原來自己的身邊一直存在這樣的人。
「那,我有沒有說過,我一直當你是妹妹看待?」鳳鳴祥沙啞說道。
「沒有。可是我知道。」司徒壽很得意地說:「而且,我也知道你一定喜歡那個說喜歡你的人。」
鳳鳴祥臉一紅。「我沒有。」
「如果沒有,鳴祥就不會那麼煩惱了。」
是這樣的嗎?難道旁觀者清?她定心一想,若依她拒絕麻煩的性子,早在莫不飛逾矩之前,就將他趕出天水莊了,也不會無奈地任由他東纏西纏的。
「是余滄元嗎?」
「不,不是他。」
「那就好,我一直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我,我不想讓鳴祥為難。」停頓一下,低聲說道:「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我殺余爺爺,他會恨我,死的不是他;而且余爺爺是弱者,弱者就該死,這是義爹說的。一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他恨我是因為他是余爺爺的兒子。但,我還是不喜歡他。」
鳳鳴祥驚奇地望著她。
「怎麼啦?」
「不……沒什麼。」她花了多少時間都沒有辦法讓司徒壽瞭解這層道理,難道會是……她垂下眼沉思了一會兒,問道:「你要回莊嗎?」
「鳴祥,你要回去嗎?」
是啊,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裡,莫不飛也該醒了。
「你乘舟追我時,小鵬瞧見了嗎?」見司徒壽一臉茫然,知她以前少與繡娘他們接觸,於是補充道:「我與小鵬到大雲樓用飯,他在二樓——」
「那樣的距離該見著了。」
「哦?」鳳鳴祥的心思開始運轉。心想,既然小鵬見到壽兒尾隨而來,定會回去告知滄元,滄元知壽兒功夫極好,若有難時,她也會護著自己。
「他必暫時放下心,不會急著來找人。」鳳鳴祥喃道。又對著司徒壽說:「壽兒,你去雇輛馬車來。」
「是為了那個跟你跳下河的男人嗎?」
「是啊。我怕他受驚過甚,走不了遠路。」遲疑了一下,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問道:「你……如果瞧見我落水了,你會跳下來救人嗎?」她百思不得其解啊。
司徒壽搖搖頭。「我知道你識水性,為什麼要跟著跳?」見到鳳鳴祥也是一臉疑惑。「難道那個男人知道你會游泳,也跟著跳下去?我瞧你拖著他上舟,他已昏迷不醒了啊。如果他不懂泅水,為什麼要跟著跳下去?」
「唉,我要懂就好了。」
司徒壽尋思一會兒,才突然叫道:
「我明白了!」
「你知道原因?」
「因為,他是個傻子啊!鳴祥,你想想,除了傻子外,誰還會做出這種事來?」
第六章
目送司徒壽走之後,跟女主人買了一碗蔥花粥,端進倉庫裡。她的腳步極輕,瞧見莫不飛仍睡得很沉,暗暗鬆口氣。她將粥碗放在他旁邊,走到窗口,瞧瞧曬在窗欞的衣服到底干了沒有。
「再不幹,我也顧不了這麼多了。」她咕噥道。
忽地,背後起了聲響,隨即感覺到一道熾熱的視線落在她的背心上。她暗叫不妙,只怨自己幹嘛換上女裝。
她僵在那裡,抱著男裝,身後那道視線不曾移開過,像要活生生地在她背後燒個洞。
像在比彼此的耐性,她咬著牙,是很想從窗口跳出去,偏又清楚地知道事後依他賴皮的程度,必會很認真地以為她是在意他才落荒而逃。
她咬住牙,低聲說道:
「那有粥,你喝了,怯點寒氣。」後頭沒有傳來答應聲,仍是沉默不語。好吧,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反正頭都是要落地的,要笑就由他笑,這一輩子她就是注定男孩子氣的臉了。
她深吸口氣,轉過身垂首瞪著地面。「你要是喝完了,等馬車一來就可以上路,省得一入夜,沒法進城。」
等了一會兒,她的話沒有得到回應。鳳鳴祥狐疑地抬起臉,瞧見他正盤腿坐在草堆上,雙目如她所想直勾勾地回望自己,而他的臉……則在傻笑中。
「你……你笑什麼你?」她微斥道。這種笑一點也不像是嘲笑,反而像是……像是……
「我高興啊!」他的嘴可以咧到耳後去了。高興?一見她扮回女裝有什麼好高興的?「因為是我第一次瞧見你打扮回女裝嘛!你不知道我有多感動,我朝思暮想到連半夜都夢醒!」
是惡夢夢醒了吧?她心裡嘀咕著,不曾遇過這種人。
她往左走一步,他的視線毫不遲疑地跟著她走,一雙眸子像是被粘住了一樣,停留在她的身上,甚至像要穿透,穿透衣衫之後是什麼,她可是很清楚。
「別再看了。」她低喝。
「上蒼好不容易才聽到我畢生的心願,讓你換上女裝,我不趁機好好把你穿女衣的模樣記下,難道你要天天穿給我看嗎?」
「你胡扯!」她惱道:「我是衣服濕了,待會馬上換回來。」
莫不飛一臉惋惜,咕噥道:
「是女人就該扮成女人的樣子,你是想扮男人騙姑娘家嗎?」如果一開頭知道她是女人、是鳳鳴祥,他的感情不會放得這麼快。
「唉,這是我的命,怨不得老天。」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的一身女裝,寬大到幾乎看不見她的曲線,只除了纖細的腰被織帶緊緊纏住,長髮被細木給紮起來,看起來是農婦打扮,卻讓他感動心動得要命。
「你當農婦,我就當農夫。」他又開始傻笑。
她微微撇開臉,熱頰讓她知道自己因為他的話而臉紅了。真惱,這人總是理所當然地說一些讓她曾經奢望卻知永遠得不到的話。
「你不覺得……我比較適合當男孩子嗎?」她很委婉地說道。
「啊!」莫不飛突然一聲驚叫,讓她嚇了一跳,差點以為他見鬼了。
「怎……怎麼啦?」
「你要是當男人,我要上哪兒找我娘子?我誤以為你是男兒身時,我槌胸頓足,差點要當我自己栽進龍不祥的手裡。」驚天的語氣忽然沉澱下來,他的目光流露出柔情來,平靜地說道:「我不管旁人說過什麼,你是女人,我感激涕零;在旁人眼裡,你是怎樣我也不管,我只知道在我眼裡,你是最漂亮的,因為我喜歡你。」
鳳鳴祥聞言,楞了下,對上他含情脈脈的眼眸,這才發現其實他與司徒壽眼裡的清澄坦率十分相似。
這樣的話說不動心,連自己也騙不了。她一直知道自己永遠也不會有司徒壽那樣清如水的眼,因為自己要牽掛太多人事物,無法像她一樣灑脫地活著——
或者,像他?
「你……為什麼你要跟著我一塊跳下來?」
莫不飛一時無話接話,等了一會兒,才知她突然轉移話題了。嗚,他的愛很不值錢嗎?就這樣給他跳過去了,至少也回應一下嘛。
「因為你落水了,我當然跳。」他照實答道。
她皺眉。「我會游泳,你不是知道嗎?你跟著跳,不怕淹死?」
「我哪顧得了那麼多?你一掉下去,我連想都不敢再深想下去你會有什麼下場,等我發現時,我就已經跟著跳了。」他有點委屈地說。
在她身邊,會為她跳河的真的沒有。滄元不會、壽兒不會、繡娘也不會,知她識水性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他們都有屬於自己的生活,真出了意外,會難過是一定,卻不會陪死。這樣的感情到底是從他身上如何累積出來的?
「倘若……再來一次呢?」她沙啞地問道。
他學她蹙起濃眉,認真地思考後,才答道:
「我會再跳一次。」因為一見她有難,他的腦袋就會呈一片空白,哪還會很冷靜地記得她是不是會游水、泳技好不好?
一如那一天,他出掌與對方相擊的剎那,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用了十足的內力,事後才發現他下手有多重。
莫不飛對上她鎖住不放的目光,見到她眼底閃過複雜的情緒;她雖面不改色,但她的眼神告訴他,她在掙扎了,而且掙扎得很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