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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文 / 於晴

    懷裡的身子在輕顫,她也發現了嗎?他的下巴緊緊抵住她的頭,不讓她抬起臉瞧,怕嚇壞了她,也怕她被身後的鬼魂發現。

    貼在他胸前的心手冰涼透徹,幾乎濕了一片。她的眸子半垂,介於清醒與昏睡之間。

    神魂彷彿似飄非飄,起先受困於無赦的束縛中,而後不由自主的飄離了自己的身軀,飄向不知名之處……她想要尋找他,眼前卻出現了牛頭馬面。

    她一驚,嚇得不敢亂加動彈。以往是不怕死,是無牽無掛,如今她怕死,是為他。

    牛頭馬面彷彿沒有瞧見她在這裡,不住地來回走著,像在找什麼,卻又一臉驚懼。

    過了會兒,一名少女出現在她夢裡。隱約的,她明白了這是借壽給她的少女。看不清楚少女的容貌,只覺她的感覺很像邪氣十足的無赦,卻有些許不同……她為何會出現在夢裡?

    她的銀眸流瀉濃濃的悲哀與怨恨,她的雙手雙腳似乎繫著什麼……啊,是那日錯身而過的少女,她的怨好悲,流進了她的心裡,讓她渾身打顫。

    彷彿過了好幾時辰,窗外昏暗的天起了淡淡的霧氣,身後的鐵鏈聲逐漸離開屋內,在外頭打繞了好幾次,終至消失不見。

    「無赦……」微弱的聲音從他懷裡響起,

    「噓,不要說話。」他耳語,緊緊的擁緊她,

    「走了……都走了……」

    「他們走了?」無赦先是錯愕,而後大喜,她還活著,那表示借壽之舉成了?

    「嗯……我方才像在夢裡……」在他鬆了力量後,她抬起臉,充滿迷惑。

    「夢裡?你瞧見了什麼?」雙手微顫的扶著她起身。她的身子依舊柔弱到幾乎一吹就走,真是延長了她的壽命嗎?他的眼瞥到灑了麵粉的地上有極淡的腳印。他一震,腳印是兩對,雜亂的踏著,卻始終離床邊有段小距離。

    他的身體真能擋住地府之人?

    眾醒迷惑了會,輕聲道:「我就站在那裡好久。連動也不敢動,沒人發覺我……有個銀眸少女在快天亮的時候被帶走了……」心有些凌亂。不對啊,不該是如此,即使是借壽,牛頭馬面也不至於將那少女帶走啊。

    當時她看著那少女像是故意取代她的身份,自願走赴黃泉之路。她想要追上去救她,卻雙腳生了根,全身一顫,感覺到無赦緊緊抱住她不放。

    「我……我想出去瞧瞧。」

    無赦看了她一會兒,又遲疑半晌,確定屋外真的沒有鐵鏈聲,便答道:「好,」一抄手將床底的長刀握在手中,小心抱起她住屋外走。

    屋外除了供桌,空無一人。

    無赦瞇起眼。「冷豫天呢?為什麼人不見了?」他在意的不是人在不在,而是他要肯定的答覆。他低頭看她依舊雪白的臉上仍有病容,沒有姓冷的答覆,他心難安。

    「冷二爺是去追那少女了吧,但願及時救回來才好……」

    「借壽真的成了嗎?」他問,目光停在已燃盡的香燭上,黃紙亦燒盡,看上去並無任何不妥之處。他放下她,細細觀望她的印堂,已無黑氣,她給他的感覺也沒了死氣,他略略鬆了口氣,用力抱住她。

    「眾醒,你當真活下來了。」就算將來下地獄,要受刀山油鍋之苦,他也不以為意,只要她活下來。

    「嗯。」淺淺的彎眉笑著,暫時將那少女拋諸腦後,說道:「我活下來了,就陪著你一生一世,不管貧賤、不管你是否為惡,我只是要告訴你,倘若你為惡,我就會很難過、很難過、很難過的。」

    「會有多難過?」他取笑道。

    她想了一會兒,溫和答道:「會像你為我的病痛難過一般。」

    修長的睫毛半垂,輕輕在她額上印一個吻。「那可真是連千刀萬別的痛也不及萬分之一了。」頓了頓,忽而想到既有供桌,既是上蒼救了眾醒,那麼乾脆以天為憑、地為證,在今晚讓她成為自己的妻,讓她一生一世都烙了他的印。

    拉了她跪在地上。「我這一輩子只向天跪這麼兩次。」

    「無赦?」不明他意,仍跟著他跪下。

    「黃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斷指無赦今娶孫眾醒為妻,從此以後,我就是她的夫,她是我的妻,我甘願為她放下屠刀,不再為惡,我甘願終生茹素,重新積下功德,只為孫眾醒。」我管她是什麼女菩薩,就算她是天上仙女轉世,也不會放開她,就此生生世世兩相依,他在心頭補述了這一段。

    先是孫眾善,後有冷豫天,雖皆有點明,但也能猜出她這樣的慈悲心腸豈是一般百姓所會有的。以住便隱約覺得她是個異常的好人,好到不可思議、無慾無求,讓他害怕遲早她會看破紅塵。所幸,她有幾分的愛憐他,甘心待在他身邊。不放手,再也不放手,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這一生也不放手了。

    她微微一笑,雙眸充滿柔情,合掌道:「黃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孫眾醒今嫁無赦為妻,從此以後,夫妻相扶相持,相守不分籬,但願一生平凡,積功德償還過去種種錯,不再有血腥。」她忽地低喘了幾口,身子傾靠向他。

    「怎麼啦?」他一驚,連忙將她抱住。

    「沒事,沒事,我只是有點累了。」

    他暗呼了口氣,擠出笑。「你折騰了大半夜,自然是累了。」對她延長壽命的事實,仍有不真實感。將她抱了起來,步往屋子。

    賴在他的胸前,她虛弱的合上眼,低語:「無赦,但願冷二爺能及時救回那姑娘。」

    他無奈一笑。「你還是慈悲心腸。」就算成了親,她還是有一顆善良過度的心。即使明知她是愛憐他的,但,在她心中,他究竟佔了多少份量?比得過她那顆與生俱來的菩薩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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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睡到正午,他忽而驚醒。驚醒不是因人聲,而是煙火味。他懷裡尚躺著眾醒,兩人熬了一夜,和衣而眠。終於得到她的人,讓他一時鬆懈,竟睡足好幾個時辰。

    他翻身而起,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煙火味微微薰鼻,有抹黑煙飄近,他一怔,「眾醒,起來!」

    疲累萬分的眾醒張開眼,撐起虛弱的身子,「怎麼了……」

    未等她說完,他摟抱她的腰,抄起長刀,疾步向外。外頭,青慈、青仁及小福迎面而來,嚇叫道:

    「爺,失火了。外頭失火了,咱們快走吧,我怕再不走,火勢延燒到這兒就來不及啦。」

    「是哪兒失火?」飛步奔出屋外,外頭不遠黑煙濃飛。

    「是寺廟!」眾醒脫口驚道。黑眼目不轉睛的瞧著那甚大的火勢撩燒,火星四竄,百姓逃走。「廟裡人都逃了嗎?」

    「怎麼逃?突來大火,聽說好幾人在掙逃之時活活被踩死!爺,快走吧!」

    大火吞噬了寺廟大部分,開始往四周延燒,人來人住,聽見的是慘叫,混著生人與枉死之魂魄。

    眾醒不由自主的倒抽口氣,掩嘴顫抖。

    「眾醒,你怎麼了?」

    「不能救嗎?」她抬起臉,身子骨微寒,耳畔是人臨死前的叫聲,好慘。

    「要怎麼救?救不了了。」無赦冷言道,對這場大火並無任何感覺。

    「可是,可是……」全身在抽搐,冷汗冒出。

    「啊,孫姑娘的妹子住的地方也近寺廟,孫姑娘是擔心他們嗎?」

    無赦的臉龐冷硬下來。瞧她迷憫的模樣,壓根沒記得孫眾善住在寺廟附近,那麼她害怕擔心什麼?害怕擔心眾人?

    「爺,快走吧……又是蓮花香味,好濃……」青慈忽地道。

    無赦一怔!鼻間仍只有濃烈煙味。看向眾醒,她似是神智不清的往前走去,他拉住她的手臂。「你要去哪裡?」

    「火裡也許還有生者啊……」她恍憾道,眼睛不由自主的瞧向大火。大火愈燒愈熾,擴張的速度十分快,附近濃煙愈發的嗆鼻。

    最忌看她又露菩薩心腸,他忽感心一涼,咬牙道:「我們得離開了,再過不久,連這裡也遭災。這也好,我們本來就要離開,另覓隱居之所,這裡燒成灰燼,也不干咱們的事。」

    「不不不……咱們怎能就這樣放下呢?」眾醒又痛又難過的環抱自己,低語:

    「不救他們,我怎能離開?」她的身軀像火燒,耳畔慘叫不斷。

    「你要怎麼救他們,眾醒!」無赦抱住她的腰,想要拖她走,卻發現她開始在掙開他的力道。

    他的心攸地沉到谷底。這就是地無意間的表態?正因無意,所以真實。

    「爺,得走了,不走來不及了!」

    回憶過往總總,昨晚成親時的甜蜜猶在心頭,那時尚私許諾言,若是能相愛白首,永不再傷人。

    相愛?他是愛她啊,愛得入骨、愛得心痛,這一輩子就只愛她了,天地之間再無比她更重要的人,甚至她的命都遠勝於自己的,但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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