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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文 / 於晴

    當時他一句也聽不懂,只覺冷二爺時常說些意深而頗具含意的話。那話,無赦頭子不愛聽,他也不愛聽,更莫說是山寨裡的其他兄弟了。可是如今瞧著孫眾醒,冷二爺的話竟深深浮現在他腦海裡。

    她的笑容柔美而溫和,舉手投足間有些與山間融為一體之感,他揉了揉眼,定晴再一瞧,她獨立的坐在那裡,方才是錯看了吧?微弱的陽光灑在她身上,似夢非夢:也許就算有一天他一覺醒來,發覺她原本就是夢裡的人,他也不會覺得奇怪了。

    頭子也發現了吧?她本就不像是世間污濁的人。

    她含笑放開兔子。它繞了幾圈依然不走,她笑道,揉了揉它的頭。「怎麼啦?是不曾見過生人嗎?這林子裡的動物真地好命,但盼你不必受獵人捕獵之苦,你沒孩子們嗎,快回去吧。」

    青慈呆若木雞,見那小白兔磨蹲了她的手掌,便小步跑開了。

    「你……能跟動物通……通話嗎?」

    她一怔,笑道:「沒,怎麼可能呢?只是家道中落後,人居山間,可能染了一身山野林間之氣吧!人、動物瞧了我,也就不怕了。」她指著小兔跑回的地方,「那兒,我猜有它的孩子們。」

    他哼了一聲。「有孩子又如何?瞧我一顆石子擺在手裡,任它挑。瞧瞧看它要挑哪個小孩兒給我打。」

    「你又發狠話了。」她抿起唇。

    「我還不只會發狠話,還會做呢。」青慈哼笑,「如果說,你有丈夫、有孩兒。遇有危難時,你會捨誰?」

    「我誰都不捨。」

    「一定要你選呢?」

    「我還是誰都不捨。這世間雖然不見得有兩全其美之事,可是只要給我時間,我想,我一定會兩邊皆不捨棄。」她忽然執起他的手,讓他嚇了一跳。

    「你……你幹什麼啊?」若是讓頭子瞧見,不要說他立見閻王了,頭身份家都有可能。

    幽幽黑瞳凝視著他,顯得有些濕瀝。「你與青仁跟著無赦身邊好幾年,我想你們的背後並非一帆風順,必定有一段說不出的苦。我雖然相信輪迥之說,但也信環境能造就一個人。可是,我更信人定勝天。」

    「你……你在說什麼?」難道她看出了他背後的苦?她是神眼嗎?他不像無赦頭子一樣,完全不信鬼神之說,但既然天給了他不公,憑什麼他不能給人不公?」

    「你與青仁其實就像是無赦的兩顆心,」

    「兩……兩顆心?」

    「你好似無赦殘餘的善心,卻帶有一絲的陰影。青仁則像無赦殘暴不仁的邪惡之心,但也有最後一點的陽光。我真盼無赦與你們都能重新再來一次。」

    「我們……都是殺人無數啊,難道你就不會想為那些死者報仇?」她的話有點令人作嘔,真沒見過這樣心腸的女人。

    「若要報仇,她早就下刀了,還要等到現在?」

    「無赦。」她抬起眼,飛禽散盡,對無赦溫婉笑道:「你醒了?」

    「我是醒了。」他伸出手拉她起來,目光不轉的凝視她。「你的心沒有陰影,卻也少了一股廉恥。青慈,回去。」語氣中隱約有暴虐之意,青慈一呆,腳步生根。

    「頭子……」

    「我叫你先回去,是沒聽見嗎?」

    青慈遲疑的看了她一下,轉身離開。

    「你的菩薩心真好,我愛你的心真苦。我早該知道你想要救贖我,連帶我身邊的人也要一塊就赦。」她的心應該只放在他身上。

    明知菩薩心與情愛之心是完全不相同的,偏偏他就是嫉妒了,這嫉妒來得又猛又烈。幾乎推翻了他難得的理智。

    多想要她的身體。多想要得到她的心,心裡的這股不安,是因為她的菩薩心腸太高貴,遠遠超脫了人世間的情愛,如果她愛他入骨,他何需吃醋吃得如此憤恨,恨自己的心先迷失了,恨她的心慈悲過了頭……但是,雖然恨,卻捨不得。

    「我知道你愛我吃了苦頭……」她歎息。不再有勸他放棄愛她的言語。她並非沒有看見他的執著,就因為他的執著太強烈了,讓她……難以招架,她無從應付。

    「就算千刀萬剮,我也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你愛我了嗎?」

    「我……」她張口欲言,見他眼底激狂的深情,到舌尖的話又吞了下去。若是平日,心裡坦蕩蕩。必可大聲說地想救他,卻不是男女之愛。

    可是,為什麼瞧見他壓抑的熾熱激愛,心頭酸楚又起。

    「你說話啊你!」

    「我……我……」話在舌尖,卻不知道要如何說,說什麼。

    黑瞳赤裸裸地將所有的狂愛流瀉,毫不隱瞞的。「你若有一點點的愛我,那,你就吻我吧。」雙拳緊握在側,一向不離身的長刀留在營地。

    早在她清醒之際,他便已被驚醒。一夜,她像是淺眠,就連風吹草動都能讓她翻覆難眠。他心痛啊,這種心痛是說不出口的,但在她安詳自在的坐在這裡時,心痛卻化為恨怨交錯。

    對她又憐又愛又恨又怨又心痛,萬般激緒湧上心頭,什麼也顧不得了!還做什麼君子!還怕她受不住嘔了血!

    他瞰起眼注視她,像是挑釁,像是等待。

    林中靜默,月間蟲鳴。她遲疑了下,面露為難。

    他冷笑了聲,撇過身去。

    「無赦。」她叫道,忽然揪過他的衣襟,蹦起腳尖,柔軟的唇輕經貼上他溫熱的嘴,來不及感受他的溫度,就覺天旋地轉,吸進的氣彷彿淨是濃烈的惡臭,她暈了暈,滑落他胸前。無赦及時褸住她的腰。

    「眾醒!」他痛喊。

    她喘息,臉色發自,全身發冷。

    「我……我沒事……」她氣若游絲的,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撐起神智。

    「你當然不會有事,你若有事,我就先拿你身邊的人開刀!」妖野的臉龐流露殺氣,殺氣中是痛苦。

    他們之間真是天與地……天與地的距離要如何拉近?

    「為什麼你……老愛威脅我呢?」她咬住唇,難受的說道。

    「你若不將慈悲流露在外,我又要如何威脅你?你的弱點太多,隨便一抓就是一把,」他摟緊了她,閉上眼。為何頭一遭這麼渴望要一個女人,卻讓他得不到?

    她的臉枕在他胸前,歎息:「我不都已答允要陪著你嗎?我活多久就陪你多久,這不好?」

    「不,我要你陪著我一生一世,該是我活多久,你便陪著我多久,」他的雙臂發狠的圈勒住她,不顧她的抗議。

    要這樣狠狠的抱住她,才能感受到她的生命還存在。

    「我會讓你活下去!就算折我的壽,我也甘願!」他允下承諾,薄怒道。

    他是個可憐的人,可是……心裡有的似乎已非憐憫,而是另一種柔軟敏感的情感。他的話讓她感動不已,她一向是無慾無求,雖喜愛眾人,心頭的情感卻是平靜而安詳的。

    而現在,究竟是他被她影響了,或是他動搖了她的心?細瘦的雙臂不由自主的、悄然的環住他的腰。

    他忽地微微一震,不敢驚動她的舉動,心裡卻在狂喜。這是首次她主動親近他。他俯下臉,輕經磨蹈她的臉頰,喃喃道:

    「眾醒,眾醒,我的眾醒,你要我如何割捨得掉你,要如何才能讓我每日加劇的情意傳達到你心中?要我怎樣做,你才能身子康泰百病不侵?你可知道,你每咳一回,我的心頭像被割了一刀似的,我要怎麼做,才能讓我得到你?」

    她的眼一紅,合上濕灑的眼珠,心中的五臟六腑立如火燒,環著他腰際的雙臂微微發顫,心口的酸楚再現。

    「生死有命……」她向來都是這樣的啊,對於死亡也不覺害怕,可是現下竟有些恐懼,恐懼她死後,他該如何是好。

    他的情給得太多,多到怕連他的心都給盡了。倘若她一日離別世間,他會成了一個無心人。一個無心之人能做出什麼事?連想都不敢想了。他本就孤獨寂寞,無人愛他,雖是大惡人,心裡撇不開他啊。

    「你在發抖呢,是冷嗎?」他軟語問道,心疼的將她摟得更緊,最好揉進體內,就再也沒有你我之分了。

    「嗯。」她跟進他的懷裡,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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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之後,入了城。

    「頭子,接下該怎麼做?」馬車上,青慈回頭問道。

    「找間小客棧,不要招搖。」往西而行,接著呢?會遇見什麼?他要如何才能知道眾醒的救命符在哪兒?是哪個人或是哪樣東西?該死的冷二!

    「喔……好。」青慈輕駕馬車,經過妓院,忖思了會,露出微笑。今日客棧是間名副其實的小客棧;桌椅有限,酒菜不佳,所謂的上等房也是普普通通,但價錢便宜得過了頭。

    在這安置了下來,吩咐了一桌素菜送進房,無赦牽著她的手,跟著小二進了上等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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