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挽淚

第18頁 文 / 於晴

    能過船已是奇跡,他的身體到了極限,要帶著挽淚離開陰間,除非──

    除非,捨己保她!

    這個念頭閃過心裡,連思考也沒有。保她捨己不是大愛,而是私情,但卻沒有後悔的想法,真是可笑,在世數千年,終究為情愛所困。

    「鬼門關前,鑼聲三響,三響未逃,必死無疑啊!」老嫗說道,語氣十分焦灼。

    挽淚盯著她,愈聽愈耳熟,愈聽心頭愈不由得心驚。人世間她並無其他相識之人,怎會……

    「挽淚。」他低叫,挽淚直覺抬起臉來,他迅速俯下頭封住她的唇。

    她錯愕萬分,這是他首次主動親吻她,為什麼!他……他不是不愛她嗎!為何要吻她!

    他可知道她想了多少次,就希望他能親近她啊,哪怕只是摸摸她、碰碰她,給她一句溫暖的話,她真的可以為他而死啊!為什麼偏偏在這一刻?

    他的唇極冷,像凍成霜一般。她閉上眼,眼眶極熱。忽地,唇齒之間似乎被灌進了什麼,還來不及察覺,他就依依不捨的抱了她一下,隨即退開,以手摀住她的唇。

    「別開口說話,回到你的軀體之前,千萬不要開口,我將我所有剩餘的真氣全給了你,一開口,真氣盡洩,你就再也無法回去了。」他注視她的目光像要將她烙印在心底。

    挽淚張大驚恐的眼眸,不明白他的舉動。

    「天人,響二聲了啦!」老嫗急叫,拚了命的往岸邊劃去。

    冷豫天望著她,露出微笑。笑意盎然,完全不同於過去溫吞的笑,他向她說道:「人有劫數,神仙亦然。我共經歷三次天劫,每次都讓我無慾無求的心給渡過,唯獨此次,我是失算了。長久以來,我雖守著人世間,卻因看盡生老病死而逐漸失了慈悲心,是你讓我想起什麼是慈悲。挽淚,別教我失望。我死後,你上泰山之巔,那裡有神仙出沒,若能跟著他們潛心修行,你能修成正果的。」

    他在說什麼啊?他是神,怎會死?挽淚要拉下他的手臂,發現連他的衣袍也濕了大半,濃郁的香味……是從他身上傳來!

    她的心一沉,使勁想要推開他。他抓住她的雙手,她用腳拚命踢他,他卻文風不動。可惡!

    鑼響第三聲,餘音完全隱去之際,正是鬼門大關的時候。

    他仍然在微笑。「保重了,挽淚。」

    不,她不要走啊!挽淚想叫,卻緊緊被他摀住嘴,這個渾帳!她心甘情願的死,正是因為他不愛她。留在一個沒人愛她的世間有何意義?如今他逼她回去,他卻遭了天劫,那麼她回去又有何用!

    她不走!她不走!

    目光盯著他,再死一次也不肯走。

    「天人!」老嫗叫道,餘音繚繞,已逐漸散去。

    冷豫天勾起真心的笑意,取笑似的說道:「也許,我不該說,但現在不說,以後怕再也沒有機會,連我自己也料想不到千百年的道行會栽在你身上。你的動情打動了我,從那把刀穿過你的心,沾著你的血刺透我的心時我……很吃驚,究竟多深的愛才會讓你毫不猶豫的為我挨那刀。挽淚,我雖無情,但我還有心,不會不動容於你的一切。」他輕吐口氣,柔聲說道:「我愛上你了,挽淚。」不等她露出驚駭的神情,一掌將她的死魂拍飛到空中。

    地府天色黑暗,她的魂魄愈飄愈遠,鬼門在即,她看著他微笑目送,彷彿轉眼間便能再見。他這算什麼?他想要自己死嗎?就在他告訴她──他愛她之後?她不甘心啊,要死寧願一起死,也不要獨活。正要張口洩真氣,卻見他身後的老嫗跑到船首,對著天空哭喊道:「挽淚,你自己保重吧──」

    陰風用力吹掀老嫗的衣袍,連著衣帽一塊吹翻,露出一頭白髮及熟悉的老臉。挽淚一怔,一時之間忘了開口。

    怎會是她!

    腦中才轉此念,餘音消失在地府之間,她的魂魄難以克制的受到撞擊,終於失去了意識──

    ≡≡≡≡≡

    身子猛然動彈兩下,驚動守在一旁的談笑生。

    他揉了揉眼睛,連滾帶爬到挽淚身邊,低喊:「挽淚姑娘!」

    沒有反應,是自己錯看了吧!

    「人死怎會復生?偏偏我就信了冷兄的話。他是神,自然與眾不同,能上窮碧落下黃泉找挽淚,我是個人,愚昧無知,別說是碧落黃泉了,能走完天下路我就該偷笑了,乖乖等著吧。」他搔搔頭,又坐下來。肚子餓了,便拿厚實的大餅咬著。

    這兩天一夜來就是這麼度過的,幸好他夠機敏又節省,隨時帶著乾糧,不然還真不知道要餓多久。

    忽地,挽淚又動了動,談笑生手裡的大餅掉落,眼珠子差點跟著一塊掉下。

    「挽……挽淚姑娘?」東張西望一番,並無冷豫天的身影,她……是真復活了嗎?

    人死復活……算不算人啊?

    挽淚掀開眼皮,眼前一片迷濛,她眨了數次,凝聚焦點。

    天是藍的,暖風在吹,所有的景色都是明亮的,還有正盯著她的談笑生。

    「挽淚,你……你真活過來了?」談笑生驚聲尖叫,嚇得連退幾步,躲進矮叢後頭。

    「我……」她一張嘴,就覺無限生氣散去,她一驚,急忙爬起來,頓時感到手腳發軟,跌坐在地。

    「他呢?」她叫道:「這是夢吧?他沒去救我,是不是?他呢?在哪兒?」

    談笑生不明所以,仍照實答道:「冷豫天下地府前要我看住你的身體,不受破壞。你……遇見他了嗎?」

    她聞言,閃神了,茫茫然的瞪著地上,胸口在喘,是靈體剛回身子難以承受的束縛所致。

    「你騙我……」她喃喃道,腦中不停的閃過地府一切。「那一定是夢……他是這麼的無情……就算我求他,他也不願插手管人間事,為什麼……為什麼?該死的你!」她忽然怒叫:「這算什麼?算什麼啊!你這叫愛我?真的是愛嗎?若是男女之愛,你怎會拋下我?混帳、混帳!」她用力捶地,粗礫的石子磨割她的手,她恍若未覺,又怒又恨的捶打地上。「到頭來,我還是一個人!你呢?你在哪裡?這叫為我好!不如一塊死!難道你還會不知道活下來的那個才是最痛苦的……」氣在喘,腦中紛亂,始終烙印著他微笑的愛語。

    他愛她?是騙人的呢?真愛她,不會這樣待她的,她寧求同年同日同日死,寧受千刀萬剮,寧願度過漫漫歲月以遇見他,她要獨活幹什麼啊?

    懷裡忽然摸到匕首,她立刻掏出來,談笑生大驚,也顧不得她是不是殭屍,急忙衝出矮叢,欲奪匕首。

    「你這是幹什麼?」

    「我要回地府找他!」

    「怎麼回?是想要自盡?」談笑生緊抓匕首不放:「挽淚,你忘了你是不死之身嗎?如今你就算千刀萬剮,也死不掉、下不了地府了!」

    「不下地府,我不甘心!」

    「冷兄救你,不是要你再墮死界!你不知你被牛頭馬面帶走時,冷兄的臉色有多可怕!他不顧吐血身傷,執意下黃泉救你,你若不領這分情,豈不讓他白救了?」

    「吐血?」他是神,無病無痛,怎會吐血?

    「這是他的天劫!臨走前,他是這麼說的,他還說,若不幸只有一人回來,要我多加照顧,我覺得奇怪,就算一人回來也該是他,何必還說一些教人聽不懂的話,如今才知道這一人只有你。」談笑生遲疑了下,問道:「冷兄……還活著嗎?」他是凡人,所幻想的空間有限,無法想像地獄之貌,也無法理解為何一個神會困在地府之中。

    挽淚痛苦的彎下身,咬住鮮血直流的唇,憤恨的說:「我要他救我做什麼?叫我要他救我做什麼?要我一生一世想著他、念著他,這是他給我的苦啊──」眼發熱發澀,卻難以流淚。

    要她抱著對他的回憶過活,不如讓她受盡十八層地獄的苦楚。她已經活得夠久,未來更久的歲月裡沒有他,只有回憶,她會發瘋發狂。

    「你狠,你夠狠……」她近乎瘋狂的喃喃道,銀眸無焦距的盯著前方,瞳上映著的是他微笑的目送。

    我愛上了你。

    什麼愛啊?是男女之愛或是神佛大愛?以為他作了犧牲,就不必再受她糾纏了嗎?要她不再糾纏,儘管明說就是,何必以命抵命!

    她愛他,不是要他死,不是要他捨命相救!

    我死後,你就上泰山之巔,那裡有神仙……

    神仙!神仙!她要個神仙做什麼?!她以為她看見神都會愛嗎……神仙?泰山?那裡有神仙!

    「挽淚?」

    「有神仙!」她脫口叫道,一線曙光閃過眼前,激恨難消的情化為無數希望,窮盡自己之能,她也沒辦法再死一次、沒辦法下地府,可是那些神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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