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於晴
「等什麼?」
「等斷指無赦的下場。」他解釋道:「你少涉世,自然不知京城近年有強盜擾民,官府卻又無可奈何,因為黑龍山上的大當家斷指無赦作惡多端,殺人無數,官府圍剿數次皆無功而返。」
「你在等他的下場?等他死嗎?」
他微笑點頭。
「他什麼時候死?」
「他雖然作惡多端,但脫軌的罪孽之身跳脫因果,他會壽終正寢而死。」
他連人的壽命都能算出來,幾乎跟神仙沒有兩樣,這樣的想法不經意地在她心裡滑過,但更深的疑惑讓她問出口:「他既然罪孽難恕,為什麼你只看著他,卻不殺了他?」
他含蓄道:「我並非普通人,不該插手人間事。」
挽淚注視著他淡然的神情,他似乎不覺得他有何錯誤。
「你究竟是殘忍還是無情?」她緩緩搖頭。「你守著他有什麼用?看著他壽終正寢又有什麼用?他照樣屠殺生靈,照樣死了許多人。你以為你洞悉天機,掌握一切天命,那又如何?你連條命都不願意去救,算什麼修道中人?」
「天命難改。」
「嗤。」她冷笑。「好個天命難改。我瞧不是天命難改,是根本沒有神佛之說,若有神佛,怎會容許你說的殺人魔現世造孽?」
「人靠己身,神祇能看,不能插手,插了手,擾亂人間因果,人人靠佛而不自救,這樣天下將大亂。」
「好個藉口,還好你不是神。你看似溫和善良,但壓根兒沒有慈悲心。」不是存心想要對他冷言冷語的,只是一想及有多少人挫敗在他的無情下,心裡就好苦。
她也是其中一個啊。
不求他有多愛她,只求她愛他的萬分之一,就算讓她再經歷一次穿心之痛,她也二話不說,咬牙忍了!
見她一臉悲苦,他不再言語,怕她動氣傷身……這個念頭微微晃過心頭,他倏然一驚,連忙閉上眼不再瞧她。
第五章
馬車跑了幾天,每過一個城鎮重新僱車。冷豫天多半是不說話,連佛理也不再說了。有時候跟著車伕坐在前頭,留她一人在車內。
她少下車,不是不願下車走走,而是他說她病體剛愈,不該出來吹風,於是連夜晚時她也睡在馬車裡。
她的性子本就不是恭順有禮,她的身子也早好了,會聽他的話,是因為他的話讓她窩心。
他關心她的身子呢。
真希望這趟旅程永遠不會結束。
只是這是她在奢想。他為了趕路,有時過鎮不停;話少,目光卻落在她的身上。
「今晚要夜宿山間,你可以睡在車裡。」冷豫天跟著車伕坐在前頭,忽然朗聲說道。
「你在哪兒睡,我就跟著你在哪睡。」
他不說話了,像在專注趕路。
她抿起唇,盯著他寬厚無情的背。
遠方,吹鑼打鼓驚動了她,從窗幔之後瞇眼瞧丟,望見一抹黑影逐漸接近。
「是有人成親啦!」車伕笑道。
「成親?現在?」現在半夜,四週一切黑暗啊。
「是啊,姑娘不知道嗎!成親要選時辰,這方向一定是張家村的姑娘要嫁到李家村去,趕著破曉行禮,連夜依著吉時往新郎家呢。」車伕邊說著,提著燈籠的迎親隊伍迎面而來,鑼鼓喧天。
挽淚疑疑望著紅頂大轎錯身而過。轎子十分樸實,沒有懸掛多餘的綴飾,前後迎親隊伍熱熱鬧鬧的,還有人向他們熱情的揮揮手。
「咱們就在這裡休息半個時辰好了。」最前頭的人舉起手喊道,身後拉拉雜雜的迎親隊伍陸續的停下。
挽淚坐在馬車裡,怔怔的看著迎親隊伍愈離愈遠,回頭再瞧著他的背影,腦海忽然浮現她娘曾說過的話「娘早就準備好嫁妝,等我的挽淚要成親了,一定要你風風光光的出嫁。」
她苦笑,三百年前的話,竟然還傻傻記著。她是不死身,是連娘也不要的孩子,能在世間遇上他,度過這一段有他相伴的日子,她是該謝天謝地了。
「挽淚……」冷豫天回過身,瞧見她疑迷的看著迎親隊伍,他歎息,同車伕說道:「咱們也在這裡休息一晚吧。」
「也好,沾沾新娘子的喜氣。」車伕拉住韁繩,停下馬車。
「挽淚,下來走動一下吧。」冷豫天躍下馬車,走到車後,同她伸出手。
她遲疑了下,握住他溫暖的大手,跳下馬車。
「咱們能過去瞧瞧新娘子嗎?」他要抽手,她不肯放,死緊握住他的手。
「挽淚,你先放手。」
「放了手,你就不見了,我明明可以感覺你好像有點喜歡我了,為什麼轉眼間又對我無情?」
冷豫天張口欲言,在瞧見她的眼眸之後,冷靜說道:「我對眾生一向喜歡,自然也喜歡你。」
挽淚盯著他。「你騙我,你若像以前一樣對我無情,我……我會像當初所說的,不再糾纏你,可是……可是你變了,對不對?你雖然口頭不變,但……但你會開始注意我了……」會注意她是否吃飯、是否受寒了。他的言行完全不一致,讓她又迷惑又渴望。
「挽淚,你在自作多情了。」他面無表情的,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往迎親隊伍而去,「神、人、畜牲,為何眾生願修道成仙,正因人的七情六□枷鎖在身,是一切痛苦的淵源。沒了它,世間只有大愛,沒有戰亂。挽淚,你該好自為之。」他說的話彷彿只是在說服自己。
「我就不當神,當神有什麼好?我寧願……」挽淚停下追逐他的腳步,一時疑愣的望著紅頂花轎裡走出來的新娘子。「如果我是神,我寧願廢去千百道行,只求一夜夫妻。」
冷豫天震動了下,緊抿著唇。
「你們是外地人吧?」媒婆笑咪咪的走過來,純樸的臉上有濃濃的腮紅。「要不要過來沾沾喜氣?人多熱鬧。來來,還有喜糖可以吃呢。李家村長娶媳婦,人愈多愈好……」定睛一瞧,驚艷道:「姑娘好美!有沒有婚約了?若是沒有,包在我王媒婆的身上,咱們村裡還有好幾個年輕漢子……」
「我有喜歡的人了,無須你多心。」挽淚避開她,靠近了些冷豫天。
王媒婆見狀,笑起來。「我說哪兒來的金童玉女,要是兄妹就太可怕了,原來也是一對小佳偶。」忽然拉住挽淚的手,說道:「來來,你們既然還沒成親,也不好黏這麼緊,姑娘跟我去瞧瞧新娘子,沾點喜氣,保證你也早日與意中人共偕白首。」拉著挽淚往轎子走去。
王媒婆的力道大得出奇,一時掙不開,挽淚頻頻回首,瞧見他微笑以對,而後他被迎親隊伍裡的漢子圍上聊天。
他真好,隨時打進人群,她卻尷尬的盯著新娘子,不知該如何說話。
新娘子差不多二十歲左右,拉下紅巾後,是圓圓的笑臉。
「好美的姑娘。」隔著微弱燭光看見挽淚,新娘子忍不住讚美,親切的拉起她的雙手,「你許了人家嗎?」
「她有意中人啦。」王媒婆笑呵呵的插嘴,「我瞧,八成是私奔,要不然小姑娘眉間有喜有愁,又在大半夜與情郎在一塊,是不是家裡人反對?」
「我……」挽淚支支吾吾的,不由自主的臉紅一大片。難得有人對她這麼親切,她反而不適應。
新娘子見著她垂下臉,掩嘴笑道:「還好咱們今天正巧撞上。棒打鴛鴦,叫你們回家的事,咱們做不來,不如王媒婆做個順水人情,別討紅包,趁著這半個時辰,解決他們的婚事。」鄉下人多純樸,也不會分親疏,只要是好的,想到什麼就做什麼。
新娘子忽然將紅頭巾蓋在挽淚頭上。
挽淚嚇了一跳,直覺要揮開,左右手臂分別被王媒婆與新娘子緊緊拉著,鑽進迎親隊伍裡。
「來啦,公子,您的新娘子來啦!」
冷豫天怔了怔,隨即便瞭解他們在說什麼、想做什麼。
「公子姓什麼,叫什麼?」新娘子笑嘻嘻的問道。
「在下姓冷。」
「姑娘呢?」
「挽淚,我叫挽淚……」她聲小如蚊。
「好啊,沒有高堂在上,就以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吧,今天你們私自成親固然不對,但有個名份在,回家後父母也不會再說什麼。」
冷豫天看著蓋著紅頭巾的挽淚。頭巾蓋住她的面貌,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她的衣裙也是紅的,乍看之下確有幾分喜氣。她的雙手緊張的交握在一塊,一撮長髮滑落胸前。
夜晚是魔,削減人的克制能力,他不是人,所以日與夜交迭,對他並無影響,但在方纔那一剎那間,他暫時失了神。
看不見她的容貌,但能想像她的嬌羞,還有她的……眼眸,他歎了口氣,搖頭說道:「這裡有皇天后土,卻沒有成親的人。」他的語調是溫和的,溫和到感覺不到一絲的波動。「你只求一夜夫妻,有沒有想過為何世間毫無相關的二人會有姻緣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