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於晴
這人世間還有什麼可以值得信任的?
「你為什麼老愛哭呢!」記憶中,她曾視若親娘的老婦人這麼說過:「要怎樣你才不哭呢!」
「如果娘的病早些好了,我就不哭了,」她抹掉眼淚,擔憂的說道。
「你這淚罈子,眼淚像流不盡似的。你沒有名字,我就叫你挽淚吧,願你從此不再流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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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後大唐這一生,怕是永無止境了。
寒風襲來,滑落了冷汗,驚醒她游移飄忽的神智。張開黑眸,見到濛濛夜色裡正懸著月;月是圓的,是淡淡的詭紅色。
是……十五嗎?圓月日彷彿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印象了。
她疲憊的站起身來,將汗濕的長髮撩至身後;有點冷,她以為睡了一覺之後,就不會再冷了。
遠方隨風飄來的吵雜聲鑽進她麻木的思維之中。是有人在附近嗎?荒山野嶺的,往往數月不見人煙是常有的事。
無神的眸逐漸凝聚焦距,觀望四周,見到遠處有抹火光,應是有人在此紮營。
不由自主的往營地走了幾步又停下,心臟的跳動比以往要快,她閉了閉眼,不受控制的步向火光處。
「小兄弟,聽你所見所聞,真是見多識廣。」老人的聲音忽遠忽近的飄來。
「在下浪跡天涯,見聞自然多了點。」渾厚親切的聲音響起,有說不出的舒服感。
「你家中無人等你嗎!怎能任你流浪外頭!」有人好奇問道。
「我孤身一人,沒有家累。」親切的笑聲如春風拂面,在這個大寒天裡奇異的讓溫度升了幾度。
「沒有家累!這倒奇了。你年紀看起來像三十左右,至今未□,是不是哪兒有不對勁的地方!」營地上的人多以莊稼漢或獵戶為主,沒讀幾日書,問起話來也就毫不修飾,不覺有何不妥之處。
男子但笑不語,目光忽然落在樹叢後的影子。他移開話題,朗聲笑道:「咱們又有同伴了。姑娘何不現身,一塊過來取暖?」
她嚇一跳!原是縮躲在樹影之下,只想聽聽人聲,沒想到會被人發現。
「真是姑娘!」眾人循目望去,見到她緊張的走出來,紛紛讓開座位。「小姑娘也在等天亮開城門嗎?快過來坐下,半夜裡天寒地凍的,要是因此受了風寒,那可不值,」
她垂目,以眼角瞟了營地七、八名漢子一眼,撩裙規矩坐下。
「咱們不是壞人,小姑娘不必擔心。」老漢笑咪咪的說道。她低著頭,月光之下瞧不清她的容貌。「大半夜的,你趕路嗎?怎麼沒有男人相伴呢?」
「我……」她舔了舔乾澀的唇,小心說道:「我與家人離散,所以……」
「還真可憐啊,小姑娘,幸好你是撞上咱們,要不然山林多有野獸,你一人過夜很危險的,」
她做點了下頭,沒有言語。
「豈止有野獸,」有名漢子壓低聲音說道:「還有妖怪呢,聽說,城內賣豆腐的漢子上個月出城,被妖怪吸了陽氣,至今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呢。」
眾人聞言,悚然一驚,不免忐忑的東張西望。「不會這麼巧合吧?我可沒帶避邪物出來……冷爺,你在笑什麼?」
「你們莫慌,」親切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她偷偷覷一眼身邊的男子,原來他姓冷,「妖也有分好與壞,如同人一般。如今是太平盛世,修練中的邪妖多忌天子福德,不敢作怪,除非因果關係,否則是不會來招惹咱們的,老伯,你們盡可放心。」
「聽起來冷爺對這方面多有研究,莫非是道士?」
「我吃肉喝酒,不受道術規矩所限,怎會是清心寡慾的道士呢,不過雜書看多些,略知一二吧。盛世之下,人人平靜喜樂,就算有妖害人,也是人心所致。」
她聞言,震動了下,幾乎想抬頭瞧他究竟怎生長相。
「小姑娘冷了。」親切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隨即在她身上蓋了件披風。「暖點才不會著涼。」
她微愕,又是吃驚又是感動,吶吶低語:「我……我不會著涼的……」
他仍是微笑不語,似乎不將她的話當回事。
她不由自主的拉緊披風,身子仍在輕顫著。
「冷爺的話真深奧。」老漢重回話題:「妖與人豈能並提?我倒說,世上的妖孽最好除盡,省得咱們擔心受怕的。」他倚老賣老的說道:「你雖見多識廣,但豈有我老頭子聽過的故事多,我祖先以商為業,據說連著兩人,都曾遇過一個妖女,那妖女之美,怕歷代紅顏都難以相比,她見人只會問一句『你能活多久?』我那祖先們遇妖回來之後都大病一場而死。你說,這妖女多邪氣,從此我家窮困至今,難以翻身啊,那種妖精豈能跟咱們並論呢。」
姓冷的男子淡淡的笑著,並不多作反駁。
「怎麼個可怕?不知道那妖女還活著嗎?」
「都一、二百年了,活著也成了老妖精了。」眾人一陣嗤笑。
「他們病死,不是因為我。」
「咦?小姑娘,你說什麼?是害怕了嗎?不怕不怕,咱們有好幾個大男人在此,就算那老妖怪出現了,咱們陽氣極旺,她敢近身嗎?怕嚇也嚇死了。」
她緩緩抬起臉來,奇異妖美的黑眸一一注視他們。
「你們,又能活多久呢?」
火光忽地竄起,清楚的映出她的容貌,眾人倒抽口氣,坐在她另一邊的男人嚇得往後跌去。
「你……你可別嚇人啊色!三更半夜,人嚇人會嚇死人的!」是錯眼的關係嗎?竟覺火光之下,她的顏貌顯得邪魅詭異。
老漢盯著她額間的紅疤,傷痕雖淡,但能瞧出是利器深傷過。這樣的傷在額間豈能活下來?他張大了嘴,顫抖的伸出手指著她,結結巴巴的叫道:「你……你……有這種傷,為何還活著?妖怪啊!額間有傷疤,就是你這個妖女啊!」
眾人一聽,不及拿包袱,就沖離這個營地。有人腿軟了,以手帶腳哀嚎的爬出去;有人當場嚇得屁滾尿流,被同行兄弟拖著飛速離開。
剎那之間,營地的火堆仍在,人卻逃光了。
「我只是個旁觀者啊,」美目空洞的凝望前方,低喃:「是他們搶人財物又毀屍滅跡,他們病死,與我何關?」
「正是。他們大病一場而死正是冤魂索命來,是命中注定,恕不得姑娘。」
她震了下,轉過臉,發現先前為妖說話的男子還氣定神閒的在喝著茶。
「你……沒逃?」
「我在等天亮入城。」他笑道。
「你不怕我?」
「姑娘可曾吃人或者害人?」
「若能害,我豈會等到現在。」
「那我又何怕之有呢?」
她驚奇的望著他,夜色之中,他的容貌是模糊的,但是……但是卻給她無比的希望。
她活了幾百年啊!這幾百年來,她好寂寞,寂寞到幾欲發狂的地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想要找一個人的念頭浮起……
她想要找一個能與她相伴的人,是男是女都好,只要與她同類,只要不以奇異的眼神看著她不會老的容貌,只要不會將她視作妖怪,是誰都好啊!
可是找不到啊!是人,都會有大限,時間一到,人老了、死了,化為塵土,只有她永遠不變,只有她一樣的年輕,她好害怕,害怕自己就可是……他似乎並不怕她。
「你……活了多久?」她試探地問,美目中燃起一簇渴望。
「姑娘瞧我活了多久,我就活了多久吧。」這樣模稜兩可的答覆讓她無法捉摸。
是生平首遭遇見這樣的人。是怎樣的膽子讓一點也不畏懼她這幾百年來所說的話都沒有今晚來得多,也許她的未來裡再也遇不見一個不怕她的男人了。渴望在胸口燒起,燒得她喘不過氣來。
這樣永無止境的孤單下去,擁有無盡的壽命,卻沒有人會記著她,「你叫什麼?」
「在下姓冷,名字嘛……只是一個人的代稱,無關重要,姑娘愛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吧。」
她猛然站起身來;他未動,像一點也不在意她的下一個舉動。她在眾人眼裡是妖怪,他怎能一點都不怕?
咻的一聲,破空劃來一箭,是方纔那些漢子去而復返,想要除妖助世。她微愕,眼底剎那閃過憤恨之情,卻沒任何閃躲的舉動,「姑娘不閃,可是會受傷的。」他動作奇快,右手拉她入懷,左手護住她的頭。箭鋒從他的手臂擦過,泛起血色。
「是姓冷的幫她……這二人都是妖怪啊!」漢子們邊叫邊逃命。本想趁著人多勢眾折回除妖,但沒料到會出現雙妖啊!
她在他懷裡微微發顫。他的懷抱溫暖而有人氣。已經好幾百年沒有人願意靠近她了,如今才發現人的體溫好暖,比起抱畜牲更顯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