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於晴
「四哥。」她瞪著他。他怎能說出這樣的話?
他的笑容苦澀。
「你想指責我沒血沒淚沒心肝?你該從你五哥那兒聽過我自幼有病在身,活過了今日不見得能見到明兒個的太陽。生死一事我已看破,泱雍活得雖短,卻有其價值。隨玉,你四哥我擔心的是你的將來,泱雍既死,這消息怕難守住,朝廷、雙嶼早對狐狸島虎視眈眈,你若願意,我安排將你送往南京,幫著你三哥顧書肆,這樣可好?」
隨玉瞇起了眼,咬牙切齒的說道:「我……我已是五哥的妻子。」
「哦?他……動作可真快。」比起先前的驚訝,聶泱揚這回是更加的吃驚,像是千算萬算沒算到這一點。
「無名無實,五哥不曾碰過我,可是……我算是五哥的妻子了,狐狸島現在是我的了。」雙拳緊握,她的神色不再虛無恍惚。她下了一個決定,一個終身不改的決定。為此,她付出一生也在所不惜。
「我要代替五哥,我要成為狐狸王,我要讓雙嶼得到他們應得的,我要親手毀了雙嶼。」她的眼裡是悲憤,卻含著澀然的笑說道:「我要等著五哥回來,然後原封不動的將狐狸島還給他,這是我當妻子的本份。」
聶泱陽輕輕啊了聲,斯文的面色不變,可眼神輕輕的飄了下。
「這若是在意氣用事之下的決定,你可要好好想一想……報仇得付出很大的代價。」
「嗯,我懂。五哥的那一槍,我要讓雙嶼的命來賠上。」愛笑的臉不再有,親切隨和的個性已成過往,骨子裡的血液在流,卻成了冷血。
多麼冷的血啊,冷到連自己都會顫抖,她不喜歡這樣的個性,卻不得不這樣去做,否則難以平息心中的痛。
到今天才發現,她是愛五哥的,是女人對男人的感情,是自小到大的教養之情,是日久相處後難以分割的感情,是親情是友情也是愛情,他是世上唯一的、她想要的男人。天啊!寧願落海的是自己,寧願中彈的是自己,寧願在他落海後立刻跳下去,寧願沒有五哥留下來的狐狸島。
他可知道那種心如刀割的感覺?像是活生生的被一塊塊割下來,好痛!痛到她無法言語,但她得活下來,為了五哥的狐狸島。她的愛情還沒發現之前,所愛的男人便已遠去,可她的愛還沒有夭折,因為五哥還在,活在這狐狸島的每一處。
「你……這可是守一輩子的寡啊,泱雍還沒給你名份,不是嗎?」
「有,五哥給了我名份,」她低柔的說,撫上胸口。「他給的名份就在這兒。」她的唇像在笑,柔化了她冷靜過頭的臉。
聶泱陽靜靜地,不再說話,只是歎了口氣,將扇打了開,輕輕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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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哎,我說,方再武,你的酒是不是喝多了點啊?瞧你臉紅脖子粗的,待會兒我可沒力扛你回去。」聶元巧噘了噘嘴,有點不太高興的拍了下他的頭。明月當空,坐在這亭裡,該是美人在側才好玩哪,偏得陪姓方的這個大老粗。
「十二……」方再武醉醺醺的抬起臉。
「有何貴事?」聶元巧沒好氣地說:「我不喝酒,偶爾呢,小酌兩口,可是得在四哥面前,被他抓到了,我會挨板子的。你說,我是不是很倒楣呢?而你,喝了這麼多,一、二、三……十瓶了,大哥,你再喝,喝死算了。」
「十二,」方再武忽然抓住他的手,嚇了他一跳。「我……我是不是做錯了?」
「做……做錯什麼啊?」可惡,這死方護衛的力道大得驚人,要用力掙脫,怕下場是脫臼。混帳四哥,專差遣他做這種難事。
「我……我沒錯啊,她是倭寇!她是日本人!她是我的仇人啊!我沒有立刻殺了她,是我的仁慈了……可是……可是為什麼我這麼難受?為什麼?」
「你……難受啊?我也挺難受的。」聶元巧撇了撇唇,瞪了他。「你這大老粗就這麼計較隨玉是不是日本人啊?麻煩!依我見,你這個漢人眼小心眼兒也小,只適合一輩子背著你的家仇,啐。」
「你懂什麼?!」方再武握緊了元巧的手腕,令得他痛叫連連。「你生在富貴之家,又怎能懂得我背負多少血恨家仇?你可知道我多盼望我生在一般家庭,有爹有娘有兄弟,做粗活也好,就算挑糞也行,只要能享天倫之樂,哪怕我沒有這一身武功,沒有顯赫的護衛之,沒有三餐的溫飽,我都心甘情願,偏老天爺給了我這樣的身世,你當我願意嗎?我恨不得找老天爺理論,為何旁人的家是圓滿的,偏我就得一輩子見不到爹娘、見不到我妹子!」
元巧顯然被他的吼聲嚇了跳,他撫拍著胸膛,有點小聲的說道:「方再武,你不必激動,這……你說的,我是不曾體驗過,我……我也覺得你挺可憐的,可是,可是人要懂得知足啊,難道現下的你不好嗎?你不快樂嗎?狐狸島上沒有人值得你好好對待嗎?」痛死人了!方再武是存心將他的手給捏碎嗎?等碎了,就要四哥養活他一輩子好了。可惡!他齜牙咧嘴的。
「當然有人值得我好好對待……」方再武喃喃自語著,迷醉的眼瞪著元巧的身後,不知神智飛向何處。「五爺……他將我從血泊之中帶回,我甘願當他一輩子的護衛,可現在他凶多吉少,隨玉……我以前將她視作妹子……疼她疼得要死。曾經,我想過對五爺是感激是尊敬,可以為他把命拋,但只要不相牴觸,我也能為我這妹子丟性命……可是……可是我沒有做到……」他咬住牙關,咬得血直流,聶元巧瞪傻了。「我親眼看見帆桅掉下來,我就在她身邊,沒動沒救她,因為她是日本人……五爺是我間接害死的……是我!」他猛然跳起來,連帶將元巧拖起來。
「方再武,你瘋了!別大吼大叫的,我沒耳背,本少爺聽得見你說話!」
「你不生氣嗎?你不恨我嗎?十二。」方再武拉近他,醉意濃濃的臉俯近他的。「你是五爺的兄弟,該恨我啊,你該恨不得殺了我!」
聶元巧惱怒了,右手執著扇子狠狠打他的頭。
「你這個王八羔子,我的手被你拉脫臼了!」王八蛋!痛死了!四哥要負責了!
方再武喉口穢物一湧上來,忙推開元巧,扶著柱子嘔吐出來。嘔了乾淨,神智也清醒幾分,他虛弱的靠在柱子上。
猛然,一盆水潑上他的頭,他嚇了下,跳起來。在月色之下,是十二的怒容,即使是怒顏,也依舊美麗,如果十二是女人……
「瞪什麼瞪?!你這王八小龜蛋!」
「十二……」他眨了眨眼,喘氣。
「我四哥自幼病骨纏身,你未跟在他身邊,不知他的情況有多惡劣,血海家仇?嗤,他壓根兒連這種事情都沒時間想,每天吃了藥就吐,連大夫都說不准他的命何時結束。四哥跟我每日最快樂的一件事就是夕陽西沉時,那表示他又活過了一日。你呢?你是有血海家仇,可你每天都健康的活著,你還奢求什麼?奢求報了血海深仇,最好將所有的日本人都千刀萬剮,隨玉當然也包括其中,然後你會後悔一輩子,後悔你最愛的妹子被你殺了,王八羔子,啐!」
「我……她不是我的妹子,她是日本人!」
聶元巧橫眉豎眼的,狠狠的踢了他一腳。
「你去死吧!老子是說不動你這頭大笨豬,遲早有一天你會想清楚的,那時候你付出的代價就不再只是失去你的五爺,你失去的將遠比你現在失去的還多!」他氣得跳了兩腳,見方再武楞楞的瞪著他,他冷冷哼了一聲,走出亭外,走出拱門之外。
一出拱門就撞上肉牆。
「誰?」元巧沒好氣地問道。「不懂得拿燈籠,是存心想把我撞死啊?」
「是你四哥。」聶泱陽靜靜地說。
「四……四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四哥。元巧的口氣和緩:「四哥,瞧你給我的好差事,陪他喝一整夜的酒,也打不醒他的腦袋。」
夜色中,聶泱陽微笑。「你做得已是極好了。」
「當真?」元巧嘿笑兩聲。「我就說帶我來是沒錯的,不過……」他苦起臉低低哀叫的捧起他的左手。「四哥,我要聽讚美,但那是之後的事,現下,請你先幫我把手臂接回來吧,痛死了。」
聶泱陽怔了怔,皺眉,小心的捧住他的左手。「脫臼了?」
「被方再武那頭大笨豬給拉的,他的力道大得驚人,我還真怕他把我的手臂給拉下來。」
聶泱陽抿起唇。「我倒沒料到這一點。很痛,你忍著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