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於晴
「我明兒個趕早走,」聶泱雍說道:「再武跟隨玉大半時間在島上,不曾好好玩過,咱們花點時間走幾個熱鬧的城鎮,再於下月初六跟著保護走私海商的武裝船回島。」
聶滄溟點頭,幾乎是惋惜的。惋惜的不是兄弟難再見,而是隨玉這個人才。
「本來我想多留你們幾天的。」
「是留我呢?還是留隨玉?」
他歎口氣。
「她是個奇才啊,泱雍,而你則是天地間最幸運的男子,不必三顧茅廬,也有眾多人才寧在你的手下做事。」日前手下船工將一張撕碎的草圖拚湊而成交給他。
那是一艘戰船的基本圖形,上有火炮數字、工料成分等等,是隨玉畫的,也是失敗之作,但已是超出現有船工的水準。她雖在此與船工切磋數日,卻只針對河運上的船隻,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始終避開戰船不談。
聶泱雍但笑不語。
「幸而這回泱陽代你出海,你倆身形一般,又有隨身護衛大武在旁,才能掩人耳目,但再這樣下去……」他又歎氣了。「我並非不贊同狐狸島的存在,相較雙嶼的騷擾,朝廷又只重內陸防禦,狐狸島無異是制衡的最佳武器,可皇命在身,只怕你我再見之時,是在戰海之上。」他憂心忡忡的,年不過三十出頭,兩鬢已有銀白細絲。
聶泱雍笑得邪極了,目光對著聶滄溟,揮了揮手。「再武,去瞧瞧隨玉,泡個茶何需泡這麼久?」
「是……」方再武領命而去,臨走前隱約聽見爺跟聶滄溟說了一句:「我有話要說,保證你不必攻打狐狸島便能覆命。」
他心不在焉,花頭腦的事通常交給爺,他只需動手。
夜風襲人,方再武視而不見的往廚房走去。他的眼是凶紅的,心思是混亂的,他是完全信了查克的話。莫怪記憶中他剛到狐狸島時,隨玉的漢語生硬而不自然,偶爾夾雜著他聽不懂的語言。即使在之後陸陸續續的幾年,她也在哇哇大哭的時候說著番話,他原以為那是小孩子哭鬧時的雜音,沒有特別注意,時值多年之後回想,才愕然發現那是倭寇的語言。
倭寇……殺他父、殺他母、殺他姊的兇手!曾經許下諾言,殺盡所有的日本人,方能消除他骨子裡的血海深仇。
他恨之入骨了!恨盡日本人、恨騷擾沿海的日本人、恨雙嶼的日本人、恨……任何一個擁有日本血的人!
「喀」的一聲,驚醒了他的神智。他茫茫然的抬首,是聶宅的後院,明月當空,花香撩人,還有股……麻藥的味道?
他怔了怔,疾步向前,當目光辨清來人之後,防禦的本能令他在柱子後停住。
刀光劍影之中,瞧見隨玉被困其中。她沒帶兵器,只以拳法相敵,黑衣人是浪人倭寇的手法。他一驚,什麼時候日本武士也到了北京?
他的手撫上腰間軟鞭,凶狠地欲出死招,卻舉步不前。
隨玉若是日本人,那不就是自相殘殺嗎?
他的唇露出殘酷的笑意。日本人殺了這麼多大明百姓,毀了多少人的家園,自相殘殺是他們的報應。他目不轉睛地跟著隨玉移動,她的身影有些不自然的遲緩,是……中了麻藥嗎?日本人不殺她,讓她中了麻藥,是要帶走她?
「帶不走,就殺了!」黑衣人帶有口腔的漢語,刀法殺氣十足。「這是二當家的命令。」
「二當家?雙嶼嗎?」隨玉的眼有點模糊了。她對藥性很敏感,容易吸收,已經頭昏腦脹了。
她閃了下神,刀落。方再武吃驚的叫了聲,握緊了軟鞭,卻無任何的動作。
黑衣人抬頭。「有人!」暗器射來。
隨玉循聲望去,叫道:「小心,再武兄!」
他茫然地看著她疾步飛來。她的輕功極佳,是由樊老親手教的,當年他專攻軟鞭,輕功算不上好,就算做了壞事也不及她逃得快。
「再武兄!」他動也不動地,隨玉伸手欲接暗器。她痛苦的叫了聲,暗器力道極猛,嵌進了她的肉骨。
她倒向一動也不動的方再武。事情像在剎那間發生,黑衣人持刀砍來,忽然間有人用義大利語及葡萄牙語怒喊:
「小心!!」
前者撲上前擋住了隨玉的身子,後者用十足的爆發力推開了黑衣人,震落了他的刀。
黑衣人顯然吃了驚,瞪著其中一人,怔了怔之後,丟下煙霧彈消失。
「方護衛,你這是幹什麼?看不見有人欲殺你們嗎?」羅傑怒道,及時抱住了隨玉的身子。查克也相當不悅的瞪著他。
「我……」方再武驚嚇的回過神,茫然地瞧著隨玉慘白的臉,他的嘴張開,想發出聲音,卻試了好幾回——「啊……啊……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他低低地叫著,雙手抓著頭。「啊……啊啊啊啊!」他狂叫,連退數步。原本的娃娃臉化為凶殘,困惑及痛苦。
他轉身跑了,怒吼的悲叫聲迴盪在聶府後院,久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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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武兄!」猛然驚醒,一身是冷汗。
「醒來了?也該是時候了,你中的麻藥讓你睡了一天一夜。」聶泱雍說道,起身擰乾了毛巾。
「五哥……」她喘息,心跳不已,試圖爬起來,卻發覺身體不受控制。
「你就躺著吧。」他拭了拭她臉上的汗。
「五哥……再武兄呢?」
「他好得很。」他雖譏誚地說,但撫上她雪白臉龐的手卻異常輕柔。她的臉是白的,幾乎可見膚下血管,昏迷中不斷的冒冷汗,幾乎要以為她的身體失水過多。
「那就好了……」神智有點飄浮,仍然得警告五哥:「他們像是從雙嶼來的,五哥,你可要小心……」
「嗤,這話也會從你口中說出?」
「五哥……」她有點惱,就恨五哥老愛揪出她的弱點笑她。「我不是存心,他們下了麻藥,我動不了,不然我……我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喲喲喲,你這話是跟誰學的?再武嗎?什麼時候開始你也懂得殺人不眨眼了?」他扶她坐起,端碗藥汁過來。「張開嘴,把藥喝完了。」
「我……可以自己來,五哥……」五哥像沒聽見,碗到唇畔,不得不喝。藥汁是苦的,她疲憊的臉皺起來。「好苦……」
「那是當然,藥是原汁,沒加甜水。」他放下碗。
「五哥……你這是在懲罰我嗎?」她欲哭無淚的,明知她怕苦怕死了,喉口像是被苦水給淹沒了,有點想吐。五哥壞透了,任何時候都愛欺負她。
「這樣算是懲罰嗎?」嘴畔勾起壞壞的笑容,俯臉啄了下她的唇。「你的藥汁,我也嘗了,你說,這算不算懲罰?」他似笑非笑地說道,瞧見她呆楞了下,她的臉色依舊是白的,卻已不再慘白。
他微笑,又低頭吸吮了她的唇瓣。他不再扶她,只是抓住她的雙手環過他的背,他的舌熱切的鑽進她的唇齒之間,恣意逗弄她,站著她的唇低語:
「你說,你中了麻藥還沒恢復,那麼你感覺得到我嗎?」
她的臉已逐漸酡紅起來,氣若游絲的。「五哥……」
聶泱雍趁她放手沒力時,扶住她的背讓她躺回床上,散亂的髮絲襯著她的迷惑。
「五哥……我……你……是說真的嗎?撿回我,真的是為了自己養育一個妻子?」她配嗎?配嗎?看看她,有哪一個地方適合匹配完美的五哥?
「如果我說是呢?」他的雙手抵在她的兩側,身體輕壓住她。
「我……」她撇開眼,不敢看他。「那五哥一開始就該讓我知道。」那麼她會努力去學習一切,去做一個世間最適合五哥的妻子。
五哥的妻子哪……想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擁有這樣的身份……啊啊,她迅速調回目光,五哥俯頭吻住她的耳垂。
「五哥!」她心跳一百的。
「我要的可不是一個只聽從我的女人,倘若我要那樣的女人,南京城裡多的是。你該知道我的,我向來不愛忍受自己不要的人或事物,我有習慣去培養自己喜歡的事物,狐狸島即是一例。我想當海賊,所以我當了,我想要縱橫七海,所以我要了這座狐狸島,我想要一個配得上我的女人,所以我親自教育了你。」
即使再重複一次,仍然是處在震驚之中。她是當真連想都沒有想過五哥是將她當妻子來教育的,他就像天邊高高的月,她一直找不到天梯上去接近他。他雖然疼她,雖然教養她,可是卻從來沒有那種親近之感。
她一直當他是偉人的男子,甚至足以跟沙神父嘴裡的上帝相比。可是,可是一趟北京之旅,卻讓她起了非分之想,她想要親近五哥,喜歡與他同睡一床的感覺,甚至親她的時候,她有種想抱住他的感覺,偶爾他仍是譏諷的,卻習慣了他這樣的態度。她究竟想要五哥的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