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於晴
她這與人同高的鐵棍是五哥當初托人特別鑄造的兵器,她還沒有足夠的功力能夠一棍把人打死,卻足以防身。想起五哥,就想起自己一晚上下停的咬,咬破了的嘴唇……
「喲,失了心嗎?那可不行。」方再武的鞭纏上她的棍。「棍在人在,棍不在,你就可以見閻王了。隨玉,你的功夫愈來愈退步了。」他輕輕一抽,接住了她的鐵棍。
她又咬住下唇,躍上花欄,避開他的軟鞭。她本就不愛習武,肯去學是為了五哥,五哥啊……為何要親她?是為了讓旁人不再說她這柔弱的樊護衛閒話嗎?可惡!想了一夜還是想不出五哥的用意,他害慘了她!害她……不敢上北島,害她一碰上唇,就仿似感覺到了五哥的氣息。
「你下盤不穩,輸定了!」方再武叫道。
「哎哎哎,男人打女人,是本少爺不屑之行徑,方再武,笑玩可以,可別當真了。」清朗的聲音響起,方再武一怔,急急收回軟鞭。
「十二爺。」他的臉逐漸開始泛紅。
「十二?」隨玉旋過身,正巧撞上了年輕貌美的男孩。
「不識得我了嗎?」聶元巧眉開眼笑的執起她的手。「可愛的隨玉妹妹,自從三年前一別,你元巧哥哥朝思暮想,就盼有一日能上島來探探你。」他的臉逼近她。
隨玉的臉忙往後,她瞇起眼。「十二……你真是十二?」太漂亮了,幾乎以為聶元巧是女兒身了。三年前在南京城只覺他面貌如玉,個性活潑而有趣,今日再見……簡直是驚為天人。但,他不是該待在南京城裡嗎?怎會出現在島上?
「正是我。來,香一個,可愛的隨玉妹妹。」他笑咪咪的,連連逼近了她。
「男女授受不親,十二少爺。」她推開了他。
「啐,叫我十二哥哥就行,不必爺兒爺的叫。」他神色受創地說。
「如果我沒記錯,我可大上你半年。」
「可惡。」聶元巧惱道:「我瞧得上眼的姑娘淨是一些比我大的女人,可那又有什麼關係?我可不介意坐金交椅唷……」趁其不備,雙手鑽進她腰間,將她抱個滿懷。
「啊!」男女授受不親!隨玉直覺雙掌推他腹部,他不防,被震得飛出去。
「小心!」方再武大驚,急急躍至空中接住。
「哎喲,好狠的心啊!」聶元巧嚷道,一被放下地,沒理會方再武,連忙走近她兩步,扮出凶眉凶眼的模樣。「你不怕一掌打死我了嗎?我疼惜你,你卻這樣待我!這還有天理嗎?」他惡人先告狀的,雙手插腰,像一點都不怕方才會不會被一掌給打死。
若不是他姓聶,若不是他尚有幾分高貴的氣質,他這副流里流氣的樣兒像極了不知人間疾苦的紈褲小色狼。
隨玉撇了撇唇,惱道:「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樣碰我,是不合禮教的。」
「是這樣的嗎?」他一臉無辜。「可我親過你啊,三年前,你小不嚨咚的好生可愛,我趁著你睡覺時,偷香臉頰一下,怎麼現下就不能親了?」他瞥一眼她吃驚的臉色,又打開了扇子,有一扇沒一扇的。「我說,隨玉啊,我不能親你,可為啥五哥就能親你呢?是不是你對我五哥有了非分之想……」
「沒有!我怎敢有非分之想?!」她激動地打斷了他的話。「我尊敬五哥、仰慕五哥,他教我、養我,讓我有容身之處,就算為他失了血、丟了命,我連吭一聲都不會,我對他怎敢有非分之想!」她的笑臉沒了,雙拳是緊握的,證明她說的話絕對真實。
她對五哥的感覺就像是——他是天地間最偉大的男子,這樣的男子也許在旁人眼裡是黑白不分的狐狸王,是稱霸海上的海賊之王,但對她而言,他就像是沙神父嘴裡的上帝,像是東南沿海一帶村民膜拜的菩薩。
有非分之想,是玷污了她跟五哥之間的感情。她喜歡五哥,喜歡到為他丟了性命也甘願,這樣的感情卻不是巷間小說裡的愛情。
曾經在夜深人靜時,讀過幾本聶家船送來的小說;小說是言情的,是偏向純情的,書中那樣的愛情令人稱讚,她卻不知何時會遇上那種奇特的愛情。但是無妨,現下的生活已經教她滿足,有五哥,就等於有了全部,但……非分之想,是想都沒有想過的。
「好好好,瞧你激動的,可不像我認識的隨玉。」元巧噘了噘唇。「咱們別談情、別說愛,反正我是頭一遭出海,新鮮得很,在這裡住個一年半載,朝夕相處,說不定感情自然而生,屆時,你就隨我回家,當我的妻大姊,你說好不好?」他的臉又湊了過來,卻被隨玉打了過去。
聶元巧輕輕閃過,賊頭賊腦的笑道:「你當我功夫弱嗎?嘿,我可也是硬底子的,咱們來比試一場,我要輸了,任你作主,你要輸了,就讓我香一個。」
「你跟五哥一點也不像。」難以想像他們是兄弟,就算年歲有一段距離,差別也不該如此誇張。五哥是天邊沈穩的星,而元巧則是地上的小色狼,打都打不死。
「小心,十二爺,隨玉不弱啊。」方再武緊張叫道。
「怎麼?」元巧回頭笑了笑,方再武的臉立刻紅了。「你當我是弱雞一隻嗎?」他躍身向前,襲向隨玉的胸前,逼得她不得不防守。
她低低惱叫了一聲,接住他輕浮的招數。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我才下船,就聽見了驚天動地的大消息。」七海樓沿窗畔,白衣男子依欄而靠,執著扇柄笑道:
「狐狸王有斷袖之癖,嗯?我還在猜,你得什麼時候才動手。也該是時候了,你一向是行動派,唯獨這件事你足足花了十年的工夫,我得說,我服了你。」他的話是說給站在身旁的聶泱雍聽的,斯文溫吞的黑瞳卻是望著樓外的打鬥。
「她不小了。」聶泱雍淡淡答道,狀似隨意的啜了口茶,又蹙起了眉。
「就因為她不小了,所以你才開始有所動作?就因為如此?」白衣男子的眉稍稍皺了下。「這不是個好理由。」
「那麼,你認為什麼才是一個好理由呢?」聶泱雍譏誚地問。
白衣男子打開扇,扇面是山水圖,圖的下方蓋了個章,章名「聶泱陽」(?)。他沉吟了會:
「好理由很多,卻絕不該是這個。你一向為所欲為慣了,要動搖你的決定或想法,不是我一己之力就可以辦到的。但,我可得說一句話,你若真將隨玉擱在心底,擱在屬於你心裡特別的角落裡,那你就不會見了元巧調戲她,仍無動於衷。」
聶泱雍微微瞇起了眼,瞧著樓外纏鬥中的身影。
「她是我親手教養的孩子,她也只能適合我。」
「是的,我在南京城就陸陸續續聽過你教養了一名女孩兒。」那時即使傳回的消息並沒有揭露他教養她的目的,也能隱約猜出他打算塑造一個能配得上他的女子。
聶泱陽溫香吞地微笑。「十年過了後,你的教養成功了嗎?我是怎麼瞧都瞧不出來,她那裡像你了?」
「誰說她要像我?我要的可不是另一個我。」
「那麼你要像她這樣的女孩?」細細觀望了下,他中肯的批判:「容貌並不出色,氣質也談不下溫柔婉約,是活潑是愛笑了點,年紀尚小,脾氣也有點倔,不太懂人情世故,衝動一如元巧,泱雍,你要的就是這樣?一個在城裡隨時都能找得到的女孩兒?」
聶泱雍並未因他的譏諷而反駁,他也一向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他要做的每一件事。他的薄唇在揚笑,笑容與聶泱陽極不同。
如果說,聶家十二個兄弟裡每一個都擁有屬於自己的特性,那麼無疑的,聶泱雍的特性便是天生當王的命。
他從小便是詭邪的,是超脫眾人之上的。他的想法奇異而讓人駭怕,他的善惡之分很模糊,即使在中規中矩的教養下,他依然顯露了他令人難以捉摸的那一面。
聶泱陽微微笑著,笑容是溫暖的,白哲的膚色與聶泱雍終年曝曬在陽光下的古銅色比較,就宛如正面與負面之分。
負面並不表示他是天生的壞種,他只是依著自己的想法行事,而通常他的想法在這個保守的時代裡成了教人懼怕和充滿驚異的另類。
「現下,四處流傳狐狸王有斷袖之癖,怕是以後來這兒的海商,不會再獻女人,他們會帶男人來。」
「有斷袖之癖的可不是我。」聶泱雍揚眉。「你在南京顧書肆,怎會突然捎訊,由你這當家的來送書?」
「書肆交回給三哥,我無事一身輕,元巧又淘氣,待在南京只會讓三哥惱,我便帶著他出來玩一趟。」聶泱陽露出寵愛的笑。「你該知道我自幼多病,若不是元巧一直陪著,我怕是熬不過這長長歲月;他這一陪,陪盡了他十七年的光陰,讓他連南京城也不曾出一步,帶他來是應該。」從來沒有人知道,他有多羨慕泱雍的特立獨行,即使教人駭怕,即使路難行,也比窩居深院裡的病體強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