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於晴
「接……接船?」這是處罰?
「五哥說的可是接每回聶家送書來的商船?」隨玉猜道。這對再武兄是輕輕鬆鬆的一趟任務,算不上處罰的。
「正是。」奇特的笑浮在他唇畔。「如何?換不換?若是不願,我讓你再關上個三天,你便可出來。」
「我……我當然選接船。」方再武雙拳合抱,忙喜道:「多謝爺的罰,奴才保證將書一本不漏的接回來。」
「五哥罰這麼輕,肯定有鬼。」隨玉低喃。
狐狸島暗礁多,不常進島的船通常會有引路船接回;而狐狸島什麼都有,就是無法自己生產書籍、紙張。據說五哥的兄弟中有人開書肆,每個月會將新出版的書送往狐狸島。送來之後,誰都可以看,誰也可以不看,唯獨她,五哥殘忍的要將她每一本都讀完。
「好,你自個兒允諾了,可別再教我失望。」聶泱雍別有深意的說完,將箭頭轉了向。「隨玉,你的徽州之行呢?」
「喔。」隨玉忙上前,怔了怔,圓桌上除了茶壺,便空無一物,她是放在哪兒了?是方才五哥踢倒屏風時也一塊弄翻了嗎?她彎身鑽進桌下。
「隨玉,你找什麼啊?」
「我……」
「找你的紀錄冊子?」聶泱雍狀似無意地問道。
隨玉聞言,「咚」的一聲頭撞上圓桌。她吃痛的抬起頭:「五哥……冊子在你哪兒?」
他笑了,笑得很邪氣,笑得讓人不相信他說的話。「你什麼時候交給我了?或者,你是指,我『拿』了你的東西?」
「但五哥知道我在找什麼啊。」他又想玩她了嗎?寧願跟再武兄一塊去接船,也不願老被他耍著玩。
「誰會不知道你在找什麼。」他瞇眼起身,顯然有些不悅。「你若用心記事,豈會用得到著以冊子記事?」
「我……」隨玉臉微微脹紅。
他隨意擺了擺手。
「不必再說。不管多久,我要你把徽州之行口述出來,不准照冊子念。」
「五哥……」她眼睜睜的看著他走出去。
「對了,」他忽然回首,看著她滿臉的期待。「待會兒你親自去泡壺茶來,我還真喝不慣其他人泡的茶。」語畢,悠閒的離去。
「不用說,你的冊子是教五爺拿去啦。」就算莽夫如方再武,也知道是五爺摸了那把冊子。他搖搖頭,有些幸災樂禍的瞥了她一眼。「你好自為之吧,隨玉小妹,我只要接船即可,只要接船啊,哈哈哈哈。」
沒有了冊子,她的下場會很慘,比他還慘唷,活該啊!
第二章
天微亮,翻了個身正要再好眠,卻「咚」的跌下地。隨玉撐了撐迷濛惺忪的眼,以為自己身在「藏春」,但映入眼簾的是船圖、船模,還有成堆的航海書。
她是在船屋吧?打了個呵欠,跌跌撞撞的爬起來。
「隨……隨玉姑娘?」生硬的漢語著實讓她嚇掉了魂,忙回過頭,瞧見昨晚未關的窗前露出一顆頭,頭上是倒豎的紅髮,說明他是佛郎機人;他的眼晴跟沙神父一樣的藍,半是稚氣的臉長滿雀斑。
「你……」她瞇起眼,迅速退向矮櫃旁,摸索了一陣,才發現與她同高的鐵棍未帶來船屋。
「別怕,別怕,我是那個……那個查克,救你的查克。」他顯然也慌慌張張的。
「喔,原來是你。」隨玉鬆了口氣,差點忘了還有這號人物。若是讓人潛進狐狸島,又輕易解決了她,不要說她不會原諒自己,怕是五哥還要狠狠鞭她的人。
「我,……我可以進去嗎?」
「門沒關,你進來啊。」她的眼笑得彎彎的,伸了個懶腰,將矮櫃上的薄毯收了起來。
查克遲疑的走進來,驚奇地看兒牆上的船圖,用流利的葡語說道:「我以為我在外頭看花眼了,原來這裡真是寶窟。」
「你說什麼?」
「呃……」他急急回過頭,雙目垂下,似乎很不安。「對不起,我又忘了沙神父給我的叮嚀,在狐狸島上只能說漢語。隨玉姑娘,你……你真能留下我?我是說,我真能留在狐狸島嗎?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如果讓雙嶼的人找到我,我只有死路一條。」也許是太緊張之故,他說的有一半是漢語,一半是番語。
她的笑容依舊,拍了拍她的肩。
「瞧你怕的,也不知道在怕些什麼,反正你就留下來吧。」
查克心驚肉跳的抬起臉瞧她。她的臉圓圓的,眼晴卻是單眼皮,她衝著他笑,笑得好……可愛,他心跳漏一拍,臉忽然紅了,他……是不是有問題啊?
「查克,你年歲多大啦?」
「我……十九歲了。」嗚,如果讓他的國人知道他看見一個小小姑娘也會臉紅心跳,肯定會笑死的。
「我才十七呢,我還當咱們同年。」她隨意地說道,笑咪咪的。
他驚叫一聲:「你十七歲?!十七歲?」沒騙人?這麼……這麼「老」了?他以為她的臉、她的身材像……十二歲的少女。「在雙嶼,十三、四歲的姑娘們,都……都瞧起來比你老多了。」
她的笑容完全隱沒,柳眉皺了起來。「你是說,被賣到雙嶼的漢女?」
「不不不!你不要誤會,不全是賣的,也有她們自願的。在雙嶼,有錢的大爺多的是,在那裡總比在小村落裡餓死好,是不?」見她的臉還是皺的,他又急急說:「我……我從來沒有碰過她們,真的……隨玉姑娘,我還是清白的……」說到最後,結結巴巴的,他要表達的不是這個……他的臉紅得像火燒。
在雙嶼,除了葡萄牙人,就是一些投靠的倭寇,他們長年騷擾天朝東南沿海一帶的村落,而女人也是從明朝國土上搶來的。
他對那些女人並沒有多大的興趣,黃色的皮膚,黑色的瞳孔,即使再美,也覺得有點髒兮兮的,可是……她好像不太一樣,說不出哪裡的不一樣。
隨玉抿著唇,沉默了會。
「隨玉姑娘……你……你不相信我?」
「不,」她偏著頭露出苦澀的笑意。「五哥對我的教育中,包括了這麼一項:不該以人種區分善與惡,我雖然是偏袒漢人的,但我也喜歡沙神父,他讓我知道佛郎機人裡也有好人,你也是好人啊,若不是你救了我,也許現下我就不在這了。」
「我……我是好人……」他的臉跟頭髮一般紅了。還是頭一遭有人說他是好人呢,不知是該放聲大笑或者嗤之以鼻。他正欲開口,忽然發現桌上放著的是一張張草圖。
「隨玉姑娘,你……」不敢置信,不敢置信啊!早在進來的時候就發現,牆上掛的是牽星圖、是船圖,還有鄭和下西洋的航海圖,櫃子裡滿滿的書籍,有《西洋番國志》、《星搓勝覽》……迅速瞥過一眼,每一本都是相關海上的書。
他的眼是瞠圓的,像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移向隨玉。
「你——就是他們嘴裡的奇才?」
隨玉微笑,將草圖揉了揉,丟進字紙簍裡。「你又說番話了,查克。」
她的笑容震回他的神智,他驚詫依舊,卻又開始結巴起來:「是……是嗎?我還不太習慣說漢語。我是說,我猜這間船屋是你的?」他瞪著那字紙簍。
「是啊,是五哥給我的。你餓了嗎?」她坐上桌角,丟了個冷饅頭給他,彎眼笑道:「這是昨晚的饅頭,不介意就吃吧。」
「謝……謝……」見她毫不在意的吃了起來,他也咬了一口,又冷又硬的,跟昨晚沙神父給他的伙食完全不同。「狐狸島……狐狸島的船都出自你手嗎?隨玉姑娘。」
她沉吟了會,淡淡笑道:「我可沒這麼人的本事呢,最多只是幫著五哥修改一些船圖而已。」
「可是……」有點心驚肉跳,汗從臉上滑落。她——這麼坦白,難道不怕他嗎?她可知道雙嶼的當家有多想要狐狸島上神秘的船工?她的笑臉好可愛,也沒設防,他……他可是從惡名昭彰的雙嶼來的啊,幾乎就要這麼衝口而出,但輕柔而嚴厲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他的話——
「一個好女人不該跟一個陌生男子獨處一室。」
查克瞧見她明顯的受了驚嚇,連忙跳下地。
「沙……是沙神父,你嚇壞我了。」鬆了口氣,差點為是五哥來了。她遲鈍的眨眨眼,看著沙神父走進來:
他拿著托盤,有些不悅地向查克說道:
「這裡不該是你來的地方。」
「我……我以為我是服侍隨玉小姐的,所以……所以……」不知不覺又說起葡語。
「狐狸島上的人都不懂葡萄牙語,你若在狐狸王面前說,就別想再侍在狐狸島了。」沙神父的語氣稍稍和緩:「你回房吧,待會兒會有人帶你熟悉狐狸島,船屋未經狐狸王允許,是不許其他人靠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