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於晴
聶問涯的聲音從牙縫裡崩出來。「你若要命,就閉上嘴。」怎麼會不知道她狂熱的心理?
初時她恨師門而難以再下廚,如今她心理怨恨盡消,骨子裡那種本能自然出現。她是真心喜歡作菜,偏他又是門外人,只能靜靜守護她,而無法參與她的喜樂,這點讓他心裡隱隱介意而惱怒。
那少年勾起了她埋藏內心的火焰,讓他耿耿於懷。
既知天外有同鳥,又有誰會願意繼續棲息樹間而不展翅高飛呢?
第十章
日漸西沉,雙方共計二十四道素餚一一上桌。琳琅滿目,沒有一道假雞假肉,都以樸實作法見長。余恩細嚼了一口他做的薺菜,露出驚訝笑顏。
「你小小年紀,火候就如此到家,要是再過幾年,天下名廚又要出你一名。」
王熙朝淡淡微笑。「我不愛當名廚。」
「那……為什麼發馭食帖呢?」
「自我開始學廚起,便有一個疑惑:只要是人,都會吃;有人吃是圖飽而已,有人卻是放縱奢侈,往往為求一味,殘盡多少生畜、賠盡多少家當。我捫心自問,人與吃食密不可分,但人往往被食所馭。我偏要馭食,讓它成為我能主控。」
聽似振振有詞,但總覺他言語之間有所缺失,但她一時之間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姐姐,我為你惋惜,你的手藝絕不該只在南京城裡……」又瞧了一眼聶問涯,說道:「飲食之門無涯無邊,你要是願意,咱們可以結為異姓姐弟,從此繼續追尋飲食之道。」他一向眼高於頂,這樣的要求從來沒有過。
余恩受寵若驚,他這番言詞無疑是增添她的自信,她感激笑道:
「我以前不知所學目的為何,不過現在我卻明白自己的心意.我作菜,只要有人真心說好吃,我就滿足了。食者用心,下廚者不也是這樣嗎?飲食男女,到頭來講究的不過是用心罷了。用心作菜,我的感情盡放其中,聽者若有心,必能嘗出其心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現在我只想為我喜歡的人煮飯燒菜。」
王熙朝靜靜傾聽,臉色變化多端,最後抿嘴說:
「你說的,我似懂非懂。也許,是我的經驗尚不足,所以無法體會……」隱約理解她的性子與他有所同,也有所不同。他所渴求的是平淡也是不凡的飲食之道,而她卻是完全的甘於平淡,他搖頭歎笑:
「不過姐姐既然不願,我也不勉強。咱們約定將來如果還有機會再來一次素席小宴,互相切磋,你說好不好?」
她欣喜點頭。「當然好——」
王熙朝忽地神秘的笑了笑。「我數月之前曾找得一本書,一直沒有打開過,因為等的就是這一天。我不取巧,想在今天以過往所學所知來跟你較量,如今較量已過,我要打開這一本書,讓你也窺得其中之貌。」
「書?」心中隱約感到不祥。
「嗯。」王熙中拿來眼熟的鐵盒。
「是食記?」
「你也知道這本書?」
如何不知?這本書改變她的一生,讓她體會何謂絕情絕義,卻又轉眼讓她理解這世間還有喜愛她之人,不求報償,只求她真心相待。
「那天輾轉得到它,我欣喜若狂。學廚者莫不想一睹食記內容,我硬生生忍住……」話還沒說完,忽然黑影竄出,從他手裡搶去鐵盒。
「大師兄!」余恩脫口叫道。他要揮開她,聶問涯手腳極快,立刻將她護至身後,以爪撥開余恩師兄的毒手。
余恩怔愣。她怎麼也沒想到師兄會跟來啊。
冬芽的馭食比試不是在半個月之後嗎?
王熙中反應也不慢,躍起踢飛他手裡的鐵盒。
鐵盒被震得高遠,熙中、熙朝與余恩師兄皆用盡畢生所學往上躍去。
「何必要食記?」余恩喊道。見他們在空中頻頻交手,她難以置信。「食記是害人之物啊,要了它,又能怎麼樣啊?」
「小心!」聶問涯抱住她的腰,跳離他們打鬥的範圍之內。
「奪人之物,豈非君子之舉?」余恩的師兄怒言叫道。
「這食記上頭有寫你的名字嗎?你既能從他處偷來,我們為什麼不能從你身上偷走?」熙中嚷道,差點嘗到鐵盒,立刻被擊中肩部,他不服,翻身落地前,再勾腳踢開鐵盒。
鐵盒在空中轉好幾圈,被撥來撥去,聶問涯冷眼旁觀,無意插手,見余恩緩緩搖頭,他安慰道:
「這世間人各有志,各有想法,他們要食記,就去奪吧,咱們也管不著。」
「爺,要我上場嗎?」歐陽問道。
「不,你就在旁觀著吧。」突然之間風吹草動,他往右手邊看去。「是誰?」
「嘿,被發現了,我是想要漁翁得利啊,真是討厭。」又一名少年滾了出來,見鐵盒誰也拿不到,他估量一下距離,直接跳上厚實樹幹,反彈到空中,食指碰觸到鐵盒,輕輕一勾,勾進懷裡,正要咧嘴大笑,突然心口一陣劇痛。
「小夕!」熙朝、熙中同時喊道。
「是三胞胎!」余恩睜圓著黑眼。那後到的少年與王熙朝兄弟長得是一模一樣。從來沒有看過三個面貌一般的孩子,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那個叫小夕的少年被打震至遠處,熙朝、熙中不再纏鬥,擔憂的往其墜地處奔去。
臨走之際,王熙朝回過頭拋話:
「將來,我必定還會再來,姐姐莫荒廢廚技。」
「把食記還來!」
余恩的師兄不死心,立刻疾追他們而去。
「我……我沒想到師兄會來啊。」
「他當然會來。」聶問涯薄怒說道:「他早一步藏身附近。」
「你知道?」怎麼沒說呢?
他點頭,注視她。「我一來就察覺了,不說是怕影響你。他的功夫不弱,但自從被我打傷後,沒有細心療傷,才會氣虛而無力,不然方纔那兩個孩子怎麼會是他的對手。」
「他來,是為了食記嗎?」歐陽奇怪問道:「可是,他怎麼知道那兩個少年私搶食記?」
「他不是來搶。」聶問涯抿嘴,見余恩恍悟的神情,握緊她的手。「他不過是想趁機殺了發馭食帖的人。」或者,連余恩也一塊殺了,從此杜絕後患。
余恩垂下黑目,歎了口氣。
「馭食、馭食,究竟何謂馭食?到頭來還不是為食所掌控。難道人與飲食之間就不能找個平衡點嗎?」喜愛的廚技竟然被糟蹋成這樣,心裡不甘心也無法做什麼。先人留下食記,是為了讓後世理解學習飲食的意義,這原本是一樁美事,如今卻有多少人為它喪志……
她寧願永遠不曾聽過這本書。
「余恩?」
她抬起臉,露出笑顏,回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厚實而寬大,讓她甚為眷戀。就是以這樣的眷戀之心為基石,動手下廚作菜。食中有心有他,難以分割。
「如果說,食記問世有什麼好事,那也是讓我遇見了你。」她溫柔笑道:「咱們回家,好嗎?」
家?她當聶府已是她的家了嗎?原先滿腔的憤怒融化,他抱住她,笑道:
「好,咱們回家吧。」
歐陽跟彭廚子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們。聶問涯一瞪,他們連忙轉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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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圓月當空,撩起裙裾跨過拱門,偏善樓內已無燭光。
「這麼早就睡了嗎?」她喃喃道,忽地身後張來一雙手臂抱住她,鼻間聞到熟悉的味道,頸子略癢,是他在輕咬,他的手不規矩地滑進她的衣襟之間。
她微笑。「我以為你早睡了呢。」她已經習慣他十足的熱情。
「如何睡得著。」他低沉說道,摸索到她腰閒一扯,衣衫微鬆,露出香肩。
「我也睡不著呢。」她推開他一些,方便轉身瞧他。
「我知道。」他說,熾熱目光落在她神采奕奕的臉蛋上。雙眸仍然晶亮有神。眼底殘留今日的興奮,正因知道她尚未褪去狂熱,所以今晚不願打擾她。
「你知道我睡不著?」她微訝。她並非縱慾女子,但與他有肌膚之親之後,他幾乎夜夜留宿客房,有時只是抱著她入眠,有時是聊天到天亮,今晚他沒來,她以為他累壞了。
他不語,一逕的撫摸她的身子。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後,月色照地,是一個個的土洞,難怪他身上有泥味,是又去葬花了嗎?
他忽然抱起她,將她放上涼亭的石桌之上,封住她的唇。
她微愕,閉上眼直覺回應他過頭的熱情。他的慾望十足,她並不排斥,想要學著他拉開他的衣襟,赫然手上之物驚醒她的神智。
他已撩高她的裙裾,順著小腿肚往上摸去,她連忙只手推開他。
「等等!」
黑夜裡,他的黑眸幾乎瞧不出有什麼不對勁,可是他葬花啊,即使沒有刻意掩飾他火爆的性子,但當他心裡頭有難以壓抑之事時,便會開始葬起花花草草來,這個古怪而突兀的習慣一直沒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