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於晴
她說得滿天大道理,他冷哼一聲:
「我要怎麼做,你管不著!還是趁著我一時好心,快快滾回去與你的義兄相見吧!」
話說完,等了一會兒,不見她應聲。轉頭看她,才發現在黑暗裡,她的黑眸閃閃如星,彷彿在說:你的體內已有我的血了,你來不及逃了!
他心一急,當真覺得天羅地網罩下來。怎麼會呢?她不過是個女人,他不會讓她說動,不會再被她給騙了——
「不!我沒有親人!我才沒有親人呢!」他怒叫道。明知自己內心深處那個小男孩的心意開始搖擺了,卻死不肯承認。
如果有一天,他能幹乾淨淨地過活,那麼豬也會飛天了!
他轉身快步走出密道。
譚碔砆慘叫:「哎,等等我,我瞧不見路啊!」
繡芙蓉2003年7月日更新
以為是雪片飛舞,落在他的雙鬢之上,但天雖冷,卻無大雪紛飛;靠近之後,才發現那不是雪,而是壯年白了須。
她緩緩眨了眨眼,再次確認她所看見的。從一初識,他正值二十三歲,一頭黑髮,年輕而沉穩,三年來親眼見到他的雙鬢多了幾根白髮,而現在盡白。
是……為了她嗎?
「碔砆?」聶滄溟定眼望她。見她從尚書府後門出來,似乎並無任何受到傷害的地方。
然而真正殘忍的傷疤卻留在她的衣衫之下。
「大哥,讓你多費心神了。」她輕言說道。
不及表達自己的感動,就見他上前來。直覺猜到他要做什麼,心底卻吃驚他一向少碰觸她,怎麼突然……正要退幾步,他已緊緊地抱住她了。
「大哥……」他是武將,將她抱得喘不過氣來。
「讓你受驚了,碔砆。」再多的言辭也挽不回她的清白。她的體香依舊,這樣美麗的花朵,卻遭人賤酷地摘下。
一思及此,內心翻騰不已,不得不停地提醒自己,她能活下來,已是天賜的恩惠了。
「大哥,你太激動了。」極少見過他卸下面具的時候,她低語:「此地是尚書府前,不如等我們回去再詳談吧。」
是啊,他暗叫自己太大意,她自是不願留在這傷心地。他連忙將車門打開,要扶她上去。
她微笑先拒,回頭叫道:「殷戒,你快過來,我來向你引薦。」
「殷戒?」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才發現一名少年體型的孩子站在不遠處,臉上戴著鐵面具。「他是誰?」
「他是我弟弟。」她笑道。
「弟弟?」憶起段元澤代轉的話,他心生疑惑:「你不是孤兒嗎?難道你願意來尚書府,主因就在他?」
「他算是一個因,卻不是主因。我找他很久了。」她坦承說道。
他半瞇起眼,猜道:「這就是你三年來固定去醉仙樓的原因?你是孤兒,卻半途殺出一個弟弟……」
「哎呀!」她無辜說道:「大哥,我活了二十多年,也是從三年前知道我會多一個大哥相伴,那麼臨時殺出一個小弟來,也不必太過驚訝。」
言下之意便是那叫殷戒的少年是她認的義弟。不是他有心貶她,她不愛動腦,但也一向不感情用事,要她以現在的男兒身去親近旁人,除非那人有利用價值,而當年她認他是為當靠山,那麼認這少年的原因……
他望著那少年。那少年體型瘦長,臉上戴了面具,露出一雙冷眼。那種孤絕的眼神很眼熟,彷彿在哪兒見過;他的目光落在少年的手掌上,那是一雙練過武的手。
「隨你吧。」她不傻,會這樣做,自有她的原因。他拉起她的手,欲扶她上馬車。
她巧妙要抽開,卻硬生生被握緊。
「碔砆,你已二十出頭,難道不曾想過成親嗎?」他忽然問。
就算再奇怪他今日反常的舉止,她仍泰若自然地笑道:「大哥未成親,小弟怎敢先大哥談嫁娶呢?」
「我也二十六了啊……」他喃喃自語,忽而揚眉笑望她。「我煩國事,心無多餘地方來納妻,但娶妻生子乃天經地義之事,碔砆,反正我目前沒有打算要成親,而你也無此心意,不如我三十以後,再無意中人,彼此就將就點,你我成雙成對算了。」
這是玩笑,抑或試探?心底閃過警訊,她面不改色地笑道:
「好啊,反正我也沒有意中人,大哥若不介意外頭的流言,我願與大哥相伴一生。」隱隱約約覺得自己誤踏陷阱。
會不會有一個可能,在她自認瞭解他的同時,他也將她的性子摸了個徹底,他只須挖個洞,她就會自動往下跳?
有時候,看著他認真沉穩的臉龐,幾乎會忘了他的原形是頭老狐狸。她暗惱,總覺輸他一棋。
他微笑,一把拉她進馬車,見殷戒站在不遠地,他問道:「你可要上馬車?」
「我坐前頭便是。」殷戒快步走向車頭。
聶滄溟瞇眼注視他的身形。少年的體型變化極大,認他體型是認不出來,但依他的行走方式,莫非是——
他心底有了底,卻不戳破,縮回車內。見譚碔砆望著他,他露出溫柔的笑;笑得她全身雞皮疙瘩猛起。
「大哥……」她輕嗆了下,注意到他伸手欲拍她的背,她急忙移動身子避開。
他的眼裡流露短暫的傷痛,隨即掩去。
她頓覺怪異起來,試探說道:「大哥,呃……昨日種種像場惡夢,現在才知珍惜以往的生活。」
「既是惡夢,就不必再想起。」他柔聲說道:「從今以後,你無須再害怕了。」
果然出了問題。他們之前一向有條線隔絕了對方,即使明為兄弟,也不曾越過那條線;他對她親切有禮,她對他則尊敬為兄。她佩服他的兩面人,喜歡與他暗中較勁,也能互相分享心事,但從新年那日那一次在書房起,隱約發現那條線開始動搖,如今他試圖跨越那條線,走到她的身邊,這讓她……頭皮發麻起來。
垮了那條線,就不是單純的情誼了。
「碔砆,你怕我嗎?」
「不,怎麼會呢?」她奇怪他的問題,而後靈光湧現,今她咋舌不已。「大哥……你……待我這麼好,莫非是以為我被章大人給……」
「夠了,碔砆,回憶有時是件殘忍的事,你不要多想。若是累了,就好好休息,一切有我頂著。」
哎呀,他果然是以為她被玷污了。她緩緩眨了兩次眼,伸出細白雙手,委屈說道:
「昨天章大人老握著我的手不放,怎能忘掉?他的觸感殘留在手上,像是只毛蟲久繞不去。」
聶滄溟的臉色鐵青,勉強自己嘴角勾勒起僵硬的微笑,合掌將她的小手包住。
「現在你感覺到什麼?」
她怔了下,沒料到他的舉動。不妙,想逗他,卻讓自己陷進困境裡。他究竟以為自己是男是女?
「大哥,被他碰過的豈止只有雙手?」不動聲色地硬抽出雙手。「唉,人長得俊秀也是麻煩,我待在尚書府裡見到的多半是少年及孩童,從來不知一個垂老之人竟能如此虐待他們。我遇見殷戒時,他像狗一樣地被對待,手銬腳鐐,項圈繞頸。」
他的黑眸半垂,一會兒才應聲:「難道你也被……」
他的聲音沙啞難辨,彷彿在盛怒之中。她一向佩服他的理智凌駕於己身的情感之上,如今,他破戒了,是為她。
「我沒有,大概還忌我是朝廷命官吧。」她笑歎,有點懊惱自己的未來將會因他而變。「大哥,我安然無恙啊。」
「我知道你現在安然無恙了……」他痛心道,開始怨恨自己昨夜沒有擅闖尚書府。
「我是說,我在尚書府除了喝茶、下棋、賞花賞少年之外,沒有其他事發生。」
好半晌,才吸收了她的話。聶滄溟迅速抬起臉,錯愕瞪著她貌美如花的容貌,她笑意盈盈,確實沒有受到極大創傷的痛,他一直以為她是強顏歡笑……
「你……沒有……」章老頭兒是好色之人,怎會放過她?
「沒有,大哥你別忘了小弟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起碼腦子還有點作用,最多讓他吃吃豆腐,摸個手,就再也沒有其他了。」見他仍難以置信,她的唇畔逸起笑。「白天我尚有法子,入了夜,全賴殷戒幫忙。」
「他?」
「他……」她遲疑了下,做了個唇形,才再說道:「大哥,你莫要瞧輕他。」
那少年代她承受?非親非故,怎會甘願讓身子被一個老男人給蹧蹋?那孩子才幾歲呀!
心裡有對那少年的憐惜,但有更多的慶幸,慶幸譚碔砆並未受到傷害。
「大哥,你料得沒錯,殷戒正是當年殘殺王公貴族的兇手,他的同夥已死,他一直待在京師不曾離去,直到去年被章大人收藏起來……」她輕聲說道,不讓聲音話出車頭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