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於晴
他微微皺眉,記下若遇上霍總管,要他去取無疤藥膏給這個小丫鬟用。
「每個人都怕我流血,你卻注意到我有傷口。」心裡滑過奇怪的暖流,卻不知該如何形容。
族裡每個人,一見她流血,就倉皇逃走,除了姊姊外,就剩他不怕。這種被人包紮、問疼不疼的經驗是頭一遭,連姊姊也不曾有過。
是城裡的人都像他這樣嗎?還是他比較特別?
「這麼大的傷口,誰都會注意到。就連你自己,都會感到疼,不是嗎?我幫你包好了,血也止住了,待會你一定要去跟霍總管要藥,姑娘家留傷不好看。」他輕輕笑道,抬起頭看她一眼,隨即呆了呆,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她的臉,好眼熟啊——
方纔她捂著臉,沒有仔細看,現在才發現她美麗的臉形,很像他記憶中的小女孩,她左眼下的痣就長在同一個地方,淡淡小小的,卻惹人憐愛……天啊,是同一個人嗎?
被他幾乎無禮的瞪視,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臉微微熱起來。
「你……你……」連咳了數聲,差點問不出話來,等到氣喘回來了,他才心顫地問道:「你姓祝?」
她訝異:「你怎麼知道?」祝六她們的仇人好強啊,連她姓什麼都知道。抓著她手臂的力道愈來愈緊,讓她暗暗嚇一跳,覺得他好像快把全身力量用盡了,而且他似乎渾身在發抖。
他忽地瞧見她衣襟裡露出一朵白色的小花瓣,啞聲說道:「花……送給我,好嗎?」
「花?」她被他熱切的眼神嚇到,很認命地拿出那朵被壓得扁扁的小白花。「你要就給你……」這朵花,雖在他家摘下的,但摘下了,就是她的了啊,他眼這麼尖。
他慢慢接過,楞楞地注視這朵扁扁的白花,哺喃道:「給花,就笑笑。」他盯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低啞問道:「你……你叫祝什麼?」
「我叫祝……」
祝什麼?他又聽不清楚了,因為痛的喉口讓他再度咳了起來,咳得又凶又猛,就像當年一樣——
「別……」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臂,不顧自己咳到快昏厥,只知道用力地抓住她。
他的手掌像骷髏,若要使勁掙開,其實是可以的。她見他咳得快死了,心裡不禁想道,若是他死了,不知道祝六她們是不是會發狂?
等到她發現時,已經在拍著他的背。他的背好單薄喔……這種人,怎麼還活著呢?好像在拍著一具骨頭而已。
「我……我去找人來,好不好?」
「別……別走!」他氣喘如牛地說道,額面上的汗珠不停地冒出,白唇直顫抖,想要努力忍住咳聲。「告訴我……你叫什麼?」
她叫什麼,有這麼重要嗎?他又不是巫師,不能詛咒她吧?
他微微側過臉望著她。大到驚人的眼眸十足駭人,若是在夜裡突然見到他,必定會以為是一個好可怕的鬼,但此刻他的唇邊勉強露出微笑……他在對她笑嗎?明明他痛苦得要命,不是嗎?
為什麼還要對著她笑呢?
「別怕……咳……我不是有心要嚇你,只是想知道你的閨名而已。」
她迷戀地望著他一直沒有收起過的笑容,不由自主地輕聲道:「我……我叫祝十五。」
好奇怪,明明天是涼的、也有風,為什麼她看著他的笑顏,臉龐不只會發燙,連心跳也快到連自己都要有些頭暈了——
「你真是胡鬧。明明說過不能吹風的,怎麼不關好門呢?若不是阿碧送藥過來,及時發現,你不是要活活嚇死我們嗎?」
「笑大哥,生死有命。諸位兄長們長年為我求來各地奇藥,我能活到今日,也算是奇跡了。」
「奇跡?」西門笑的聲音微微激動起來:「你說的是。上蒼要給奇跡,才會先讓我在街上遇見祝氏一族,連你在府中也能遇見她。」
「她……還沒走吧?」
「我怎會讓她們走?」
「她們?」
「恩弟,我先遇見祝姑娘,後來又在大街上巧遇祝六、祝八跟祝十,她們都是祝氏一族的巫女,你一定有救了!」
「六、八、十……十五……」
「你是覺得哪兒奇怪嗎?祝八姑娘說當年救你的巫女與其它姊妹不幸意外,但還有這四個姊妹,你不用怕。」
「笑大哥……咳咳,你幫我拿那面鏡過來,好不好?」
就算西門笑覺得奇怪,也沒有多加詢問,將西門恩不曾照過的銅鏡舉到他面前來。
「我……看起來很醜吧?」
「怎會呢?」聲音中連點訝異都沒有,只是靜靜地搜尋西門恩的表情。「現下你只是病了,將來你會是咱們兄弟裡最好看的那一個。」
「我病了……咳咳,一直是病著,一直是這樣的,我怕再病下去……再過個幾年,我會更可怕……難怪,她好像認不出我來……」
「恩弟,你喜歡祝十五?」不過幾個時辰,怎會讓恩弟付出真心?啊,是了,恩弟所見女子極少,能相談的更幾乎等於無,恩弟巧撞祝十五,依祝十五的貌美,自然……腦中迅速翻轉,心中已有了計量。
「笑大哥!你不要!」
「不要什麼?我是要端藥給你喝呢。」
「不不,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一點兒也不喜歡祝十五……你別要硬將她湊合給我,我只是……」
夜風涼涼,接下來的話不必聽啦。
肥肥胖胖的身軀從窗下偷偷跑出園外,中途雙腿無故一軟,呈大字型地趴在地面上,恨恨地低叫:「祝十五,你又受傷了!有你受的了。」
她努力翻起胖胖的身軀,以快走的方式走回暫居的院裡。
敲了幾下,她自行打開門,隨即將門關上。
屋內,沒有光,只有從月亮透過紙窗的淡白光圈。
「十五睡了?」胖胖的祝八壓低聲音問道。
祝六面不改色,指指躺在床內側的身影,道:「剛才她不小心劃破了手指,我叫她上床,點了她睡穴,防她三更半夜醒來。」
「太好了!」祝八瞇起眼,得意地笑道:「我終於找著法子了,咱們可以光榮地回祝氏一族,順便解決惡靈的糾纏。」
她摸摸自己紮著繃帶的額頭,心裡好恨。她就知道下午她莫名其妙遭惡人搶劫,還重傷頭部,就是因為祝十五流了血……還好祝六懂點武,及時帶她脫身,要不然她就會像其它姐妹一樣死於祝十五的手上了。
「那個像鬼一樣的男人,喜歡她呢。」祝八道。
「像鬼一樣?」
「就是咱們祝氏一族的大仇人,西門恩啊!」祝八笑得連貝齒都在月色下閃閃發光。「本來我只是想瞧瞧西門恩好不好對付,想看看西門家的義子是不是早就想獨佔家產,幹掉西門恩。我只是在窗口戮了個洞,真是嚇死人了,西門恩那張臉……想來就發抖。」
像要附和自己的話,祝八可愛的身子一直在抖啊抖的。一回想到那張像骷髏卻還沒死的臉,真佩服極他自己竟還能攬鏡自照,不怕活活嚇死自己嗎?
「你怎麼能確定他喜歡祝十五?」話不多的祝十忽然問道。
「任誰在場,都能聽出來的。」祝八酸酸地說:「他不是祝氏一族的人,自然不知道她的身份,而我們,都忘了她已經不小了,除了眼下的痣,她長大後跟大姊長得一模一樣,在西門恩的眼裡,她只是一個美麗的少女。我猜,西門笑明兒個會先探探咱們的口風。」
「我也猜,你肚子裡已經有好計策了。」祝六說道,看了床的內側一眼。
圓圓胖胖的祝八得意地點頭,道:「當年大姊沒做完的事,現在我們為她做完,祝氏一族會因此再度接納我們的。西門家絕料想不到一脈單傳全是當年祝氏一族的所作所為,現在我們趕盡殺絕,絕了西門家的後,以後世世代代的祝氏巫女都不用再詛咒西門家了——」頓了下,她的聲音壓得更低,像怕祝六的點穴功夫不佳,讓祝十五隨時會醒來似的,低聲說道:「我們姊妹會被趕出族外,不是因為大姊死了、我們沒有用,而是他們怕惡靈;我們不敢甩掉祝十五,正是搞不清楚她流了血,死的究竟是親人還是靠近她的人……所以,我心中想了個法子可以一石二鳥,一來可以榮耀地回族裡;二來也可以擺脫她這個惡靈。我們可以騙西門笑說,大姊雖死,但祝十五是巫女……」
「她不是。」祝十說道:「沒有人是了。」
「我知道,但西門家不知道啊。」祝八真不知這死腦筋的祝十到底是哪個爹生的,一點也沒有她的聰明。「為了保住西門恩的命,祝十五可以嫁給他,一輩子鎖在他身邊……呵呵呵,好妙好妙,到時,讓我們看看,祝十五流了的血,會轉到誰的身上去?那時她最靠近的人是西門恩、最親近的人也是西門恩,西門恩會死在她的手下,我們就能回去了。」
祝六與祝十齊望著她,前者問道:「你……要怎麼說服祝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