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於晴
見他好半晌沒反應,她有些急了。
「喂,你倒是說話啊!」
裴穆清嘴角一揚:「不管怎麼個瞧法,你現在著上一身衣衫,比起先前在柴房裡的那副模樣要俏麗得多了。」分明是看不起她嘛!
她身上所穿的這件可是富大娘的一個高頭大馬的丫環那裡拿來的,穿在她身上非但不合身,還十分可笑,那件雪白衫子鬆垮垮的穿在她身上,別說沒有腰身,就連胸前也是一片平坦。況且,瞧她動作粗魯,沒個姑娘家的樣子,自然穿起女裝來就顯得十分不自然了。
而這裴穆清卻讚她俏麗!
這當然不是因為情人眼裡出西施,而是分明瞧她不起、存心嘲弄她。
這小乞兒也不是癡傻之輩,倒也能分辨褒貶。
若是依她平日的性子,裴穆清肯定要遭利爪抓傷。偏偏如今處在人家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自然得先委曲求全一番,他說什麼就當沒聽到便是。
她努力地掀了掀嘴角,露出最卑微的笑容——很淡也很僵硬。大概是有始以來第一次向外人低頭吧。
別瞧她從小跟著老爹行乞,但骨子裡還挺硬的,可不會低聲下氣地向人乞求過。這點跟她老爹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這大概也是老乞丐輕易賣了她的原因之一吧?誰叫她天生骨頭硬,留在身邊不但不能多討些米食,還白分一碗飯,說什麼也划不來。
她咬了咬牙。雖是暗咒他祖宗十八代,不過還是細聲細氣地開了口:
「您大概……不!絕對是這裡的主子。先前進來,瞧見這裡人手挺多的,算來算去也不缺我一個,我又不諳女紅,也不懂廚房之事,更別談趕什麼牛啊馬的了……」她一想到寬廣無際的牧場上竟有數不盡的牛馬羊,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長這麼大,她還是頭一遭見到這些活生生的動物,而且噸位還真不是蓋的!
「您乾脆就放了我,現在去追我老爹,一定還能趕得及,你就發發慈悲,成全小乞兒我吧!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會永銘於心。」最後,乾脆朝他合掌拜了拜,就差沒跪地叩首了。
「他真是你爹?」裴穆清回想老丐的所為。
「當然是,他養了我十餘年,不是親爹還會是誰?」
裴穆清蹙了蹙眉頭。倘若真是如此,更不可讓她回到老丐身邊,誰知下一回他又會將這骨瘦如柴的小丫環給賣到哪裡去?搞不好是什麼煙花之地——
思及此,他幾乎無法想像過去十餘年來,這丫頭是怎麼過的?現在,就算那老丐有心要討回她,他也不可能放她回去再過那種三餐不繼、顛沛流離的生活,只因——
他無奈地歎息,不是他不肯,而是他無法做到。
而這沒法解釋的心理是怎麼來的?他仍摸不透。他就是固執地要讓這丫頭片子留下來。他甚至在頭一眼見到她的時候,便有股奇怪的感覺從心底升起,至於是何種奇怪的感覺,至今他仍是弄不清楚。坦白說,這還是三十年來頭一遭有此感覺。也難怪他會不解。
對上她熱切期盼的目光,他回過神來。
「丫頭,你的名字呢?」
「我憑什麼要告訴你……」頓了頓,她飢渴地瞧見他正從桃木桌上拿起的糕點,那肚子甚至背叛地叫了起來。
他揚了揚眉:「嗯?想吃嗎?」他咬了一口,很小的一口。老實說,對於甜食,他向來一點興趣也沒有。若不是為了套她的話,堂堂七尺之軀又怎會去吃女人家愛吃的東西?
她用力地吞了吞口水,眼裡早已沒有裴穆清的存在,一雙杏眼裡只看見香甜可口的綠豆糕。
「我可以吃嗎?」舔了舔唇,她小聲地問。
「先說你的名字。」
「我——我沒有名字。」她的口水差點就流了出來。
他的一雙劍眉皺了起來:「沒有名字?」
她想了想——目光仍死盯著糕點。
「爹偶爾喊我死小子、小乞丐。」她坦言道,肚子繼續咕嚕嚕地叫。
裴穆清再問:
「你從小便跟著你爹乞討?」
「打出娘胎就是啦!你可別反悔,說了要給我吃就要給我吃,男子漢大丈夫一諾千金。倘若你騙了我,我可是要四處去說,讓人家知道你淨騙弱女子!」
一來好笑,一來不忍她繼續餓下去,天知道她有多久沒討到半點食物了!瞧她餓壞了的模樣,他心中一時起了憐惜之心,雖說他仍沒有得到答案,但還是先將那盤糕點遞給她。
哪知她也不懂什麼禮教、含蓄,抓起糕點便是一口硬塞進嘴裡,也顧不得咬碎什麼的,一個接著一個,塞得小嘴滿滿的,不少屑兒還沾在臉上呢!
「丫頭,你幾天未進食了?」
她連口也捨不得開,只用指頭比了個「三」字,便囫輪吞棗起來,似乎巴不得一口氣全吞了下去似的。若不是裴穆清端來一杯茶水,只怕她真要噎死在當場了。
雖是心疼她三日不曾進食,仍是勸告一句:
「丫頭,吃慢些!吃完了,廚房裡還多得是。」他語氣微微軟化,還拿袖尾用力拭去她嘴角的殘屑。
她只顧著將滿嘴的食物吞嚥下去,整個小臉蛋脹得紅撲撲的,也沒空去理他在幹些什麼,反正吃最重要,其他的擺一旁。
以往跟著老爹一起乞討,總要讓老爹先吃飽了,剩下的才輪到她,哪能像今天這般有精緻糕點可讓她吃個飽?天知道有多少年都沒吃飽過了!想來住在這鬼牧場還真不錯——當下去意就打消了泰半。
待她吃完了,才拍拍鼓脹的肚皮,雖是不雅,但是裴穆清也沒說些什麼。
「吃飽了?」他問。
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幾圈,又從瓷盤上拿了個熱呼呼的糕點塞在腰際,才用力地點了點頭:「吃飽了。」
裴穆清的雙眼連貶也不曾眨過一下,說道:
「待會兒讓個丫環帶你去房間,你先好好的休息一番。」他的命令不容反駁。
她也真的沒反駁,這點倒讓他大感訝異。他原以為還得經過一番激烈抗爭呢!
他哪知她是心懷鬼胎?她心想,既然此地有如此美食,她何需急著離去?乾脆留他個幾天,好好享受享受,臨走之際再偷幾個糕點去找老爹,讓他嘗嘗人間竟也有如此美味。
一陣訝然之後,裴穆清又豈會看不出她的心思呢?當下只是笑了笑,也不點破,就任由丫環帶她去「裴園。」
瞧她一臉倦容,一天下來也算是受了不少折騰,乾脆先讓她吃飽睡足。至於其他的……明兒個再說吧!
第三章
由一個香甜的好覺中醒來,那十足十的精神可恢復了泰半——又可以好好跟那裴穆清鬥鬥了。
想想,打從出娘胎以來,睡的淨是殘屋破廟,運氣壞了一點,可能露宿街頭也不一定。如今可就大大的不同了,軟被溫床差點讓她捨不得起來,光是聞著枕裡的熏草味,她就想賴著不起。當下靈動心思轉了又轉——乾脆走時也一併帶走這藥枕,讓老爹也舒服舒服……
「喂!小子!」有人不客氣地用力踢著她,繼而拎著她的耳朵,硬是強拉她起來。
「都已經快晌午了!你還躲在這裡——」富海瞠目結舌,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瞪著她的女裝猛瞧。
「聽見我娘說起,我還不信你是個女娃兒,原來老娘真沒騙我!」
「死小子!擅闖姑娘閨房,你不想活啦?」此時,富大娘端著一盅蓮子湯走了進來。
「姑娘閨房?」富海啐道:「她還不配!也不知少爺是一時糊塗,還是怎麼了?竟讓這小子睡在『裴園』上房。說到底也不過是乞丐一個,如今讓少爺買來,既然做不成牧童,做丫環總成了吧?日前正逢冬兒生產去了,我原還怕她工作沒人接替,不如就由這小子來負責冬兒的工作吧。」
「這可是少爺允許的?」富大娘擱下銀耳蓮子湯問道。瞧這小乞丐還睡眼惺忪,不知發生了何事,一雙玉臂猶抱著軟綿綿的枕頭不放,讓富大娘憐惜之情油然而生。
「娘,我這管事的職是白幹的嗎?若是拿這點小事去驚動少爺,只怕少爺還當我的能力太差了呢!小子!你還不快起來幹活?」富海瞧見桌上的銀耳蓮子湯,愣了愣,道:「娘,她不過是個小乞丐,何必給她吃得這般好?」八成又是老娘濫用同情心!瞧見這小乞丐瘦巴巴的,就好心給她補補。幸虧讓他瞧見了,在裴家牧場裡可是恪遵各人本份的,若是讓旁人知曉一個丫環竟也能吃此等補品,豈不是會笑他富海沒管好下人?
當下一個決定,他二話不說,拿起蓮子湯就是一口。
「阿海……」富大娘瞪大了眼,還不及說出那是裴穆清令她端來給小乞兒喝的,就只見那揉了揉睡眼、打了個哈欠的小乞兒一瞧見富海正咕嚕嚕地喝著湯,急忙從床上跳下來,又叫、又踢的撲向富海,硬是搶過剩餘幾口的蓮子湯,就口灌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