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於晴
「出門就坐在這裡?」他捉住她的肩,拖著她往階梯上走。「進去。」
「不,我不要,我不要。」她吃力地想掙脫他。「我不要進去,我……我喜歡你,我喜歡你,璋雲,我喜歡你,我喜歡你!」韋旭日愈喊愈嘶啞,明媚的翦眸浮著霧氣。「我喜歡你,不,我配不上你,配不上你……」
「夠了!」他沉聲喝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我……」她的雙肩抽搐著,發白的唇顫抖著。「我……」她的胸口好疼。「我們離開湯宅……保護你……喜歡你……不要離開我……」她斷斷續續地說,捂著發痛的胸,喘不過氣來。
費璋雲見狀,低咒一聲。慌忙抱起她,朝躲在柱子裡的人怒喊:
「叫救護車來!」他快步邁上階梯。
混蛋!明知道她的心臟不好,是誰讓她在這裡受刺激的?
「老劉,跟我來!」
不等老劉動手,先一腳踢開家門。
「旭日的藍色藥罐裡的藥丸應該還有剩——」
他停住腳步,無法置信地瞪著前方,不不,是青天霹靂,如遭雷殛。
死去九年的人如何爬出黃泉之國?
「希……裴?」聲音發出,才發現喉口是緊縮的。
「璋雲。」站在湯非裔身邊的女子遲疑地輕喚。「是你嗎?璋雲!」
嬌弱熟悉的相貌、白裡透紅的肌膚,清純秀麗約五官雖不復依舊,然而人的年歲增長,記憶中的花希裴永遠是十五歲的少女,青春而活潑、光采而奪目;而眼前的花希裴斂去青春飛揚的光采,取而代之的是二十多歲女人該有的端莊沉穩及……一絲遲疑。
九年了!他無時無刻不想的嬌顏終於再現了……他情緒如波濤狂湧。
「璋雲?你不再認得我嗎?」花希裴的聲音軟綿綿的,如天籟,似音符。
他驚駭狂喜地朝她跨了一步,熟悉的面容牽起他的熾熱愛情。
他等了九年,九年的奇跡……
「希裴——」凝著那張朝思暮想的容顏,費璋雲只覺心口一股熱血百般翻騰,難以自抑;雙手不自覺緊縮了縮。
「啊……痛……」懷裡的韋旭日無助的呻吟如萬般的針狠狠戳進他的心,將狂喜熾愛給狠狠戳破。
彷由高峰直墬山谷般,他的心一沉,驚覺懷裡的重量隨時可能消失。
「老劉,跟我上來。」他強壓下胸口那股激情,快步轉向樓梯。
「我來幫忙。」湯定桀拿起藥箱跟上樓。
「湯叔叔,璋雲不太願意見到我……」花希裴的聲音與湯兢聲的乾笑消失在二樓門扉後;他的心一抽。
「她的藥呢?」湯定桀趁著韋旭日被放上床的時候,瀏覽屋內擺設,眼尖地拿起櫃子上的藍色藥瓶,倒出三粒混著水逼她吞下。
費璋雲在旁看著他一氣呵成的快速動作,不動聲色地冷冷問道:「你確定這樣就行了?」
「是的。」湯定桀抬起頭,發現費璋雲的臉色高深莫測。「連我這金牌醫生都不信了?」
「不,不是不信。」他揉揉眉峰,歎息:「我……只是太吃驚了。」
「因為希裴?死而復生是奇跡!不下去見見她?」湯定桀量著她趨於穩定的脈搏,隨口道。
「我不能……」他是該喜極而泣地擁抱著失而復得的希裴才是,可是,在觸及床上那張蒼白的臉蛋時,雙腳卻是沈重得移不動。
為什麼會這樣?九年來,他不是日日夜夜思念著希裴的嗎?為什麼她現在活生生地就站在樓下大廳,他卻……
「沒關係。她睡著了,就算把手拉開也不會發覺。」湯定桀沉穩的建言。
費璋雲這才發現這蠢丫頭從進屋後,死捉著他的手不放,連睡夢中也是。
她睡得很不安穩;雪白的眉間打著小褶,桃紅小嘴緊緊抿著,像處在惡魘中。
他盯著她看了好半晌,才坐上床沿。
「老劉,叫北岡弄點營養的東西過來。」
老劉應聲退下。
「等等……」他悶著聲音說,清楚地感受到纏著他的小手冰涼、無力:「告訴希裴,我……晚些時候找她。」
老劉深深望了他一眼,退出臥房。
一片靜默。
湯定桀拉下百葉窗遮掩外頭夜色,打破沉寂。「我以為你一直沒法子忘懷希裴。」
費璋雲注視著韋旭日,意味深長地回答:「我是。我一直是。至少,我一直以為我是的。」他抬起眼,深沉的黑眸望著湯定桀。「你——打算什麼時候回英國?」
「一年半載是不會回去了。任何地方當醫師都一樣,過幾天我就要走馬上任,到時再帶旭曰到我那家醫院去看看。」
「看看?」
「她的心幟不好,最好做個檢查。」
費璋雲的眼停在那瓶藍色藥罐。希裴回來就沒有追根究柢的理由,但——
「九年前希裴『去世』之後,你在哪裡?」
突如其來的冒出一問,湯定桀楞了楞,隨即含糊笑帶過:
「九年前的事,怎麼還會記得?」
「那時候在英國?」他提醒。
「是啊。」湯定桀點頭。「我想起來了。那時候剛到英國重新開始,什麼事都要適應……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隨口問問。」費璋雲臉露疲累之色。
「我還是下樓好了。」湯定桀自動自發地走向房門,回首不忘拋下一句:「有空就帶她到醫院來檢查。」小心地閤上門。
「璋雲……」韋旭日睜開睏盹的眼,勉強發出聲音。
「我在這裡。」他湊近她的身子。「你應該休息的,怎麼醒來了?」
「我必須醒來……在夢裡我一直告訴自己,一定要醒來……如果再睡下去,我會失掉一項很重要的東西。」她怯懦懦地凝視他,沉重的纖細手臂想伸去摸他的臉,卻半路停下來。
「想確定我是不是真實的實體?」他的嘴角是一貫的嘲諷。「來摸我啊,能在寒冷的天氣裡坐一整天,是想自殺或者叫我愧疚?」
「我……我……」一時急了,臉紅氣喘起來。「我……沒有……」
他皺眉。「什麼時候說起話來又結巴了?如果不能好好表達,你認為誰有耐心聽你說話?」
「我喜歡你。」她鼓起莫大的勇氣。「我喜歡你。」重申一次,眼眶浮起淚。「我真的喜歡你。」
半晌。「為什麼不看著我?」
她努力地抬起睫毛直視他。「我,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沒想到那個……花希裴會回來,她不應該回來的,我一直以為……」忽然,濕漉漉的眼睛困惑起來。「你在這裡陪著我?」
花希裴回來了,可是他在這裡陪她?
「別相信這是現實。」他厭惡地哼了一聲,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在希裴與這丫頭之間,他竟然選擇了她。
「可是花希裴呢?我以為,我以為……」她睜大眼。是夢嗎?如果是夢,就不要醒來了。
「我可不想拋下一個病危的傢伙。我的惻隱之心是會抗議的。」他當然有衝到樓下擁抱希裴的衝動,可是她卻更有教他留下來的動力。
她的手很冰涼。
「我……」撲簌簌地掉下眼淚來,抽噎地說:「我應該要說,我不要你的同情。可是,可是,就算是同情也好,我喜歡你,喜歡你——」最後一句的「喜歡你」消失在他的嘴裡。
他吻了她。
溫暖的唇貼著她的,火熱的舌溜進她的嘴。
韋旭日睜著圓眼,傻呆呆地望著他。在近距離之下,幾乎可以數清他所有的睫毛,他的臉、他的鼻、他的眉俊秀飛揚,一撮頑皮的髮絲垂在他的額際,她想抬起手拂開那一撮黑髮,卻再度沉重地提不上來——不是病的因,而是他種的果。
他離開她的唇,凝視她紅霞遍佈的臉蛋。
「你的唇很冷,眼淚是熱的。」他修長的指尖滑著她熱滾滾的頰。「這樣不好多了嗎?」
韋旭日壓根沒聽見他的輕聲細言。耳邊,響著的是如雷的心跳聲「碰、碰、碰、碰」,一聲緊跟著一聲,像永遠也跳不完似的。
他——聽見了嗎?只怕全屋子的人沒一個不聽見的。
他皺起眉,注意到她急促的呼吸,心臟起伏很快。「別急,慢慢吸氣,你——沒跟男人接吻過?」
「我,我,我有!」她努力克制住結巴,沒發覺到他陰森森的反應。「我曾經接過吻,不是沒有經驗,只是,只是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最後一句又教他舒開了眉頭。
「小丫頭,憑你這種接吻技巧,很容易嚇跑男人的。」他調侃道。
「我才沒嚇跑過男人……」心情一鬆,眼皮就沉了下來;韋旭日硬是拉著他的手臂不肯放開。「我不睏、我不睏……」
她努力地說服自己,不讓自己睡著,卻看見費璋雲脫下皮鞋,鬆開皮帶。
「你……你……你……」啞然失聲。
碰!碰!碰!鼓動的心跳再起。
他慢條斯理地掀開棉被。「嘖,被你老抓著手臂,又沒法子去別的地方。」
他鑽進溫暖的被窩裡,觸到她柔若無骨的小手仍是有些涼;除了不定時的感冒外,她的體溫似乎比起一般人要低上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