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於晴
別人不知道,他可知道。在那一夜的前一天,旭日小姐曾溜進禁忌的房間,八成少爺就是趁機找理由給她難堪。
哼,他老劉也不是省油的燈!那一夜湯老爺和非裔少爺都不在家,憑他元老級忠僕的號召力,在短短十分鐘內,聚集全屋子的傭人,在大半夜裡提前年終大掃除。他老劉還特別拿了把刷子,就在二樓房門口用力地刷、拚命地刷,直到房門一開,司機小李拿著水管往裡頭噴……狀況之慘,事後雖教老爺狠狠罵了一頓,至少也教那女人倉皇失措地落荒而逃,而璋雲少爺則沒什麼劇烈的反應。
事後,璋雲少爺的臥房一片汪洋,只得暫時搬到三樓去住,而床腳旁照樣躺著骨感十足的韋旭日。一直維持到今天,就連搬回二樓也是如此。
「我看少爺還是先賠罪好了。」老劉奉上讒言。
費璋雲冷淡瞄他一眼。「你沒事做了?」
「少爺,不是我說您,是您親口允諾旭日小姐,暫當她的情人的。可是三個星期來、我可沒見到您半點心意是出自一個情人該有的……」
「老劉,你的話太多了。」窗外,湯姆的巨掌再度摸向蒼白的小手。
「少爺,我……」老劉想再說些什麼,忽然眼角瞄到櫃子上頭擱著一隻眼熟的唐老鴨。暗自回憶半晌,嘴角弧度悄悄上揚。「少爺,旭日小姐吃藥的時間到了。唉,沒人提醒她,她老忘了要吃藥……」他搖頭,恭敬地退至房外。
費璋雲厭惡地皺起眉頭來。
自從那全身上下沒一絲肉的女人來了後,他的四周逐漸起了變化。
就拿老劉、湯姆來說吧!原本一個軟弱、一個內向,但卻都有膽子敢為她仗義直言,明顯地不將他這主子放在眼裡。
他的注意力移到盤上的餅乾,冷哼了一聲,試圖把視線移到書上。
半晌,他順手拿起小餅乾咬了一口;味道還算不錯,就是奇形怪狀些。
自她暫住湯宅以來,花園及廚房是她常跑的地方。因為是情感缺乏症嗎?事實上,她待每個人好得過頭……
他只手托腮,盯著書本好一會兒。窗外飄來的吱吱喳喳教人看不下去,外頭驕陽正盛,依那骨類動物的身體狀況而言,沒暈昏還真是奇跡!櫃子上琳瑯滿目的藥罐子是第二夜擺上去的。她每日吃的藥比起希裴多出一倍不止
希裴、希裴……
「旭日小姐,你的臉好紅,還是休息一下吧!」湯姆關切地說。
最近,沒再作過惡夢,殘留在腦海中的希裴不再是支離破碎的……
「小心點。」湯姆的大嗓門又飄了過來。「別弄傷自己,啊,別動別動,那裡的土質硬,我來動手就好……」
希裴……混蛋!
費璋雲隨手拿起櫃子上的三瓶藥罐走下樓。
外頭難得的烈日狂熾,那個蠢女人連頂帽子都沒戴上。
「旭日。」出了屋子,他厭惡地開口。
韋旭日蹲在花園裡,正拿著鏟子努力地翻著泥土,一聽熟悉的冰冷聲音,抬起臉朝他羞澀地笑著。
「別像小狗似的對我笑。」他斥道,以烏龜爬行的速度彳亍過去。
「璋雲。」她害羞地「嘿嘿」兩聲,站起來,弱不禁風的身軀搖晃兩下。
湯姆見狀,忙扔開噴水管,大開門戶就要上前抱住她,卻忽然撲了個空。
「少爺?」他瞠目結舌的,沒見過這麼快的身影。
費璋雲冷冷扶住她的肩,一等她從貧血狀態中恢復,開口:「吃藥了嗎?」
她吐了吐粉舌:「我忘了。」
「我可不想在宅裡發現一具女屍。」將藥罐塞進她沾滿泥土的小手裡。「進去吃藥,待會兒不准出來挖土;湯家不請白領薪水的園丁。」一句話教湯姆紅了臉。
韋旭日拉著他的衣袖。
「嘻……」她近三個星期沒跟他說話了。一出口雖然是惡毒的言詞,但她知道他應該是關心她的,她的藥有七、八瓶,每段時間服用的藥不同,下午固定吃這三罐藥;沒想到他注意到了。
「別用那種討好的臉對著我,我會想吐。進去。」十足的厭惡語氣也趕不跑她的笑臉。不過,韋旭日倒是乖乖地回屋子吃藥去了,腳步有些輕飄飄的,因為快樂得想飛。
「少爺……」湯姆打抱不平,忍不住小聲抗議著。「我聽老劉說,旭日小姐是您的情人……」看見費璋雲千年寒石的臉色,仍是鼓起勇氣揮舞戰旗。「就算是魚兒上鉤,也得偶爾餵她……我湯姆來湯宅也有五年,就是看不出旭日小姐怎會看上像少爺這種人……不不,我的意思是說,少爺您好像有些變了。」變得比較有情感了。
他來這裡工作五年,雖然本身對費璋雲的瞭解不深,但他老爹重病前可在湯宅裡做了十年的園丁,多多少少也對湯家、花家和費家的世代交情有些瞭解;自然也聽說了些花希裴的死對璋雲少爺的打擊有多大。
以往,總看見璋雲少爺冷冷淡淡的,像沒魂沒魄的空殼,然而現在不同了!雖說,他對旭日小姐是惡毒得很,但比較會搭理人了。
費璋雲瞇起眼。模糊印象中的園丁,一見到他,是連話都不敢說的,他什麼時候開始懂得大著膽子為那全身上下沒一兩肉的女人抗辯了?
過去三個星期來他是沒跟旭日說過半句話,絕大原因是憎惡那女人。
是的,他憎惡她!
打心底憎惡他的一切——小狗似的舉止、瘦骨嶙峋的身子、渾身上下噥烈的藥味!
更憎恨她藏起那卷錄音帶——
因為憎惡,所以格外注意她的一舉一動。
她相當畏懼生人。剛來的一、兩天,幾乎纏在他身上不放;並非她像只受驚的小兔子般躲在他身後,而是從她攀住他手臂的方式感覺出來的。
她畏懼,但也看得出她在努力克服這項弱點;就拿園丁湯姆來說吧!
頭一天那怯懦懦的小兔子就站立在花園旁傻笑;第二天跟湯姆聊了十分鐘左右,語氣生疏有禮;第三天則聊了二十來分鐘,時間逐日增加,笑聲成正比成長。
不是他有意聆聽,而是花園上方正是他的臥房,不聽也難。
「少爺,我給您良心的建議,既然有了女朋友,就別帶其他女人回來。」湯姆不平地申訴。
「建議?」他揚起眉。顯然湯姆以保護者自居。
「是的。」湯姆理所當然地繼績說道:「這個星期日,老劉、司機小李、大廚北岡,還有其他人打算去郊外野餐,先跟您報備請假一下。」
「這事不歸我管。」
湯姆咳了一聲,大聲道:「事實上,我們還邀約了旭日小姐一塊去。」
費璋雲的腳步停下,冷睨著他。
「去不去由她,不必過問我。」
一見湯姆欣喜若狂,他冷笑。
星期日嗎?這幾個星期來腦海裡無時無刻不想著錄音帶的事,多少次他想翻她的旅行袋,偏偏老劉從中作梗;老劉應該明白他想復仇的心理,卻一再阻擾,他真是不明白老劉了。
她是睡在他的房裡,旅行袋卻是放在三樓客房,屆時袋裡就算沒有錄音帶,也會有蛛絲馬跡可循,如銀行保險櫃的鑰匙、筆記之類的……
「璋雲。」韋旭日「嘿嘿」地傻笑,乖乖吃完藥就跑了出來。
「別出來。」他面有慍色,大步邁回屋內。要纏他不如在陰涼的屋內纏,他可沒理由陪著她在烈日下賞花。
「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嘻。」她笑咪咪地黏著他。
「別像小狗似的對我笑。」他無奈道。一旦拿到錄音帶,給她一筆錢就讓她滾出湯宅。
就等星期日!星期天的野餐,湯姆二十三歲、小李二十五歲、北岡邦郎三十八歲、老劉六十歲,年輕人上半數以上……他停下腳步。
「璋雲?」她小狗似的眼神注視著他。
他厭惡地哼一聲,下了個結論——
野餐嘛,幾個年輕人在一塊還能玩些什麼?
第四章
星期日,秋高氣爽的。樹蔭下鋪著碎花桌巾,上頭坐著四、五人說說笑笑又吃又喝的。
「說起日本人的神話,那是一天一夜也說不完的。」大廚北岡微醺地拿起空杯,撒嬌似的遞到韋旭日面前。「我還要一杯。」
「啊?可是……」一瓶葡萄酒全都進了他的肚裡。
「讓他喝,讓他喝。」司機小李叨著牙籤,打開另一瓶,慇懃地倒著酒。「這傢伙平日像悶葫蘆,可一沾酒,就成了說故事老手。來來,北岡,今天給我們說什麼故事?旭日小姐是新加入的,說點好聽的。」
大廚邦郎一飲而盡,吆喝道:「妤,今天就看在旭日的分上,我來說個『黃泉之國』的故事。」
大伙熱烈地鼓掌。
「我,北岡邦郎,不是土生土長的日本人,但對日本神話還瞭解那麼一些些。」他打了個酒嗝。「在日本神話裡,日本的國土是由伊焋若尊及冉尊夫妻二神所生。長崎、新宿、岡山都是他們所生。生完國土,再生各種神祇。後來,女神冉尊因生火神而去世,若尊思念其妻,不顧危險來到黃泉之國,要求妻子回到地面上共同生活,嗝——」他再打了個酒嗝,又接著說:「他遲了一步,妻子吃了黃泉食物,沒法回到地面上;於是為了丈夫,她走進黃泉洞中,跟黃泉神打交道。千不該、萬不該,若尊生了好奇心,悄悄跟隨在後,卻在洞裡見到駭人的一幕——冉尊的身上爬滿了蛆,頭、胸、腹等部位破出八大雷神,全身上下十分恐怖,若尊心生懼意,慌忙逃離,冉尊失望丈夫的無情,派出八大雷神……嗝……」又是一個酒嗝。「總之,結局很簡單,冉尊親自追著丈夫,偏偏君尊趁著她追來的時候,親手將千引之石推到黃泉坡上擋住黃泉國的出路,永不讓她出現地面之上,並發誓斷絕夫妻之緣。冉尊聽了十分氣忿,詛咒道:『親愛的丈夫,如你和我斷絕夫妻之情,我將每天勒死你國中一千人。』,若尊卻回答:『親愛的妻子,如你狠心如此做,我將每日為我國人蓋一千五百幢嬰兒的小屋。』。他們彼此發過誓言後,每天死一千人,但必定也有一千五百嬰兒誕生。從此,冉尊沒回過地面上,永遠留在黃泉之國裡,被封黃泉大神。可憐喔,男與女之間,一旦心中假象破滅,什麼真情真意全是假的,嗝……」他哽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