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頑石也點頭

第26頁 文 / 於晴

    兄長似乎叫開春,前幾年離開此地,不知何去。因心中覺得有異,便將當時這對年少夫妻的一字一句記下。

    「開春大哥不知何時會回來?」大頭青年之妻道。

    「他愛外跑就讓他外跑吧,咱們成親過後,他雖然隨咱們住了一陣,但我總覺得他心裡有事,他本來就不像我一樣,習慣了平淡的生活,也喜歡上了這樣的生活,何況,他還欠著那引魂使者一張臉……」話未完,大頭青年歎了口氣。

    「那是什麼臉,會讓開春大哥藏著不還呢?」

    「我雖看過那引魂使者。但我始終不知他是男是女,自然猜不到開春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遲疑了一下,大頭青年道:「我永遠也不會問他這些事,我只想與他當邵姓兄弟,其它的我也不想管了……他臨走前,問過我一句話──」大頭青年之妻並未開口說話,像是知道大頭青年什麼事也不會瞞,便安靜地聆聽下去。

    「他問我,我要是過了百歲,該怎麼辦?」大頭青年微微傻笑:「我告訴他,我想陪著你過活,如果沒有過百歲而在人間死了,我再回天上覆命,參加那百花宴會;如果我過了百歲還活著,我不回去也罷。他告訴我,我要是不回去,他就頂我之名……」

    接下來的話多屬夫妻間恩愛的私密話,如大頭青年睡覺時頭易歪掉狀如死屍等……不便記載,當時我心裡覺得恐懼萬分,鄉野傳奇甚多,狐妖、山鬼、人鬼都是可怕的異類,我沒有想過我會遇見,那這對夫妻是什麼妖?

    我見他們聊著聊著,大頭青年突然往我這裡看來,我一時心神俱裂,不知該何言以對。他問我是不是餓了,才會在半夜走來?我只能點頭稱是。

    他便笑著說要跟妻子上廚房找東西給我吃。

    吃……不會是吃人吧?我心裡害怕,也只能偷偷地跟在他們身後,看著他們神情極為快樂地走在月下聊天……如果他們再快樂點,只怕會忘了有一個空腹的書生等著飯吃。

    我親眼瞧見他們走進廚房,妻子煮了素面;我再偷偷跟著他們回廳時,路經方纔的花園,只聞蘭花香氣一陣撲鼻……我錯愕萬分,瞧見那小小的花園中各時節的蘭花皆不分彼此地盛開,忽然想起在某個城鎮裡有一個小小的傳聞──

    傳聞中,在某一年,該城鎮於新年夜裡蘭花全部盛開,不合時節的……我心裡微訝,後來半夜心驚膽跳地與大頭青年邊吃邊聊,發現此人老實保守又極疼妻子,不似妖鬼之人;後來再談,又覺此人個性溫和,雖沒有驚世駭俗的想法,卻隱隱有獨立於人外的個性。

    蘭……是蘭妖嗎?我心中不由得將他與蘭花重疊,相談直至天明,大頭青年以及其妻送我到門外。

    我脫口問大頭青年的姓名。他答姓邵,其妻娘家姓羅……

    我心裡想起那城裡某一羅姓大官便是藉著蘭花飛黃騰達……我一時啞口無言,看著大頭青年牽著其妻慢慢走回屋內。

    他的背影不似長相,身形……讓我想起蘭花的四清之說──氣清、色清、韻清、姿清。若只是普通人,如何解釋夫妻倆之間的談話?若是蘭妖,會有這般高貴的身姿嗎?

    我百思不得其解,便要出發,鼻間一股綠草味道,讓我猛然驚覺一出邵門,昨晚的蘭花香味便消失於門外……但昨晚與大頭青年徹夜而聊時,卻不覺得有特別的花香之味,種種的疑團讓我心中隱覺有異,卻不願再回頭打擾那對年少夫妻。心想,無論是妖是人,都無傷人之心;既然沒有傷人之心,又何必苦苦再追根究底?

    繡芙蓉2003年月23日更新製作

    「同齡,你的記事,我朋友看過了,他極有興趣,問你這事到底是真是假?」

    陸同齡微微抬起頭笑道:

    「你說呢?」

    「若是真的,咱們決定要一探究竟,搞清楚對方到底是人是鬼?不如就由你再帶我們去一次……」

    「我忘了。」

    「啊?」

    「連我都忘了是真是假,怎麼還會記得那地方呢?」

    -全書完-

    番外篇《醒》

    當人,其實都是很可悲吧?

    每個人都會背叛人,每個人都會被背叛,到頭來,人的生命裡還剩下什麼?

    她不想當人,只想一直一直地睡下去。

    曾經有神試圖叫醒她,她不理。她討厭當人,更恨神!

    神是什麼?

    擁有千歲的生命?擁有長生不老?擁有慈悲心腸……真的有慈悲心腸嗎?

    如果真的有,為什麼還有這麼多自稱有仙骨的人,拋妻棄子前去尋道?

    她的爹……也是尋道中人啊。他騙她!騙她!騙她!

    為什麼要騙她?騙她會回家,到頭來卻成仙去了!這種人也可以成仙嗎?娶妻生子,某天忽然開悟了,所以決定去尋求仙道……她是他的女兒啊!難道親情比不過求道之心嗎?

    「好久不見了……」暖熱的體溫,隔著薄薄的夏衣,透到她的身軀裡。她皺起眉,心想又是那個孩子來了。

    那孩子到底是怎麼靠近自己的?為什麼不停地打擾她的睡眠?

    「那個……也不能說是好久不見了,咱們幾乎每天都要見面……但是你卻沒有瞧過我的長相,我也沒有瞧過你的……不不不,你不要誤會,我不是說要見你的臉喲,我只是想,若我還是小孩也就罷了,偏我快十七了,我讀的書雖然沒有開春來得多、也沒有他聰明,但男女授受不親這個道理,我是很清楚的……每次我一作夢,便會到你這裡來……」他的聲音極小,幾乎是非常地不好意思了。「這樣不好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已是不妥,你……你又沒穿衣服……」

    她聞言,有點想笑。

    這孩子真可愛。從小進到她久眠的世界裡,從來不管她能不能說話、理不理他,他只一逕自顧自地說著,說著他可憐的遭遇、說他的頭有大多、說他的臉又醜、說他多可憐,說開春欺瞞眾人欺負他,那開春,是他嘴裡最常提到的。

    是兄長,她知道。有這樣的兄長……並不是說一定會是壞事。她注意到他的兄長與他雖是雙生子,境遇卻截然不同,那叫開春的極愛欺負他,她卻覺得這樣的兄長雖談不上很好,但……至少並非如陌路。

    就像她與爹。

    在娘重病時,爹已有離去之心;在葬了娘之後,又誑騙她,讓她站在山下一直等、一直等……等了那麼久,他卻瀟灑離去得道成仙,成為天上的一個神。

    她沒有辦法為他高興,他既然有心成仙,為什麼要在人間娶妻生子?她怎麼辦?生下她,只是在人間留下他的姓,留下他的後代嗎?那麼娘怎麼辦?只是他留下後代的工具嗎?留下能讓人間記住他的後代之後,就拍拍屁股成仙去了?

    「大姐姐……」

    這孩子又來了。到底過了幾載春秋呢?靠在她背上的這孩子似乎長大了,漫漫地,他的肩從她的腰靠到了比她的肩還高的地方,再這樣下去,他的年紀會比自己還大的。他成天嘰嘰喳喳的,好想叫他閉嘴,但他似乎也是一個可憐人……

    「大姐姐……我……我偷偷找個算命的,問他為什麼你會一直在我夢裡。他算了算,說你我前世極有緣分,我對前世這種事是半信半疑的,可是若他所言屬實,我……我們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什麼?她不由自主地專心聆聽起來。他說話怎麼結結巴巴的?

    「不行,我不能這麼沒用!若是讓開春發現我又在偷睡了,他一定會痛打我一頓的!痛打不打緊,但我又得離開,我捨不得你,大姐姐!」

    捨不得她?

    人世間還會有人捨不得她嗎?

    連最親的爹都捨棄女兒成仙了,這個世上還有什麼能夠不捨棄的?為什麼他會捨不得她?

    「大姐姐,如果有一天……我沒法作夢了、沒法再來看你了,你會寂寞嗎?會不會想我?會不會害怕?」

    他不再來了?沉睡的內心深處微微一震,心裡有說不出來的不捨。原來,不捨的是自己啊,永遠都是自己捨不得旁人,旁人卻可以輕而易舉地遺棄自己,是她不好?還是哪裡有錯了?

    「可是……可是,有一天就算我沒法作夢了,我一定也會找到你的,大姐姐!」

    他信誓旦旦,讓她心裡又是一顫。

    他要找她嗎?

    「我……我喜歡你,大姐姐,我希望能跟你在一塊一生一世的,永遠不分離!你……你呢?」

    她?她……喜歡他嗎?

    這孩子自幼就出現在她的沉睡之中,不停地打擾她的睡眠,好幾次被他吵死人的哭聲給驚醒,不得不聽著他的抱怨跟哭泣;後來他好像長大了點,懂得逆來順受,嘴裡不再說一些恨開春的話,反而有時跟她聊起蘭花……蘭花,好像是她記憶裡很遙遠的部分,記不清楚了,那麼她充斥在記憶中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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