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於晴
「蘭草少爺,你沒事吧?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我被交給更下層的奴婢抱住,梅兒立刻轉抱住開春,大鬆口氣叫道:
「開春少爺也沒事吧?怎麼無緣無故跟著跳下水呢……什麼?」
「弟弟……弟弟!」開春對我伸出營養過剩的肥胖小手,在梅兒的懷裡掙扎著。
「你在叫蘭草少爺嗎?」梅兒將開春抱到我的面前。
開春伸手摸著我這顆大頭,咧嘴笑道:
「沒事,沒事。」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假仁假義的臭娃兒!
梅兒恍然大悟。「原來開春少爺剛才跳水是為了救弟弟!真是好哥哥啊!」她像是很感動地用力抱緊開春。
我瞇起眼看著開春埋進她的懷裡。過了一會兒,他露出小臉偷看我,嘴角慢慢地勾起,露出詭異的笑顏。
他跟我之間必定有仇!但,哪兒來的仇?他是不肯回輪迴的石頭,我是天上的花神,從未有過交集,現在我有心助他這塊靈石成人,他該感激我而非反彈啊,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無數個問號在我腦中不停地打轉,卻沒有方才青天霹靂的事實來得更讓我注意。
是誰偷換了我的臉?還我的臉啊!
「我的天,梅兒,蘭草少爺的頭垂下了,垂得好不自然啊,是不是……」
「放心。」梅兒嫌她大驚小怪,說道:「蘭草少爺不是死了,他只是突然睡著了,別吵醒他。」
死?昏昏沉沉的睡意中,我聽到梅兒的話,頗有哭笑不得之感。如果能就這樣睡死,那對我來說,倒也是一樁好事。
我是花神,但對統領眾家花神的花將神之位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只求能讓我回到天上,脫離這個殘酷的惡夢。
還我的臉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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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是在天上的,花是長在地上的,這個道理連三歲的孩童都懂,但每次當他睡著之後再張開眼睛,就會發現雲在地上飄著,繽紛的花朵好像開在雲上。
就像現在。
白白的雲朵在腳下,軟綿綿的,像是他房裡的棉被。他嚥了嚥口水,小心地踏出一步,不管來這裡幾次,他總怕會掉下去。
天空間,有好多美麗的花瓣在飛舞,紅的、黃的、藍的,各式各樣近乎透明的淡色落在他的週身,淡淡的白霧有點模糊他的視線。不過就算他看不真切,也能正確地說出前方有一名……少女在等著他。
是少女吧?
她的體態有些嬌小,卻比他這個沒有用的七歲孩童來得高些、豐盈些;從她的背後看去,也實在不像奶娘或者娘親那種成熟婦人的感覺……
他的臉紅了紅,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這是夢。也只有夢,才會有這麼好的事情降臨在自己身上。
他緊張地閉上眼。想起這幾年來陸續在夢裡,只能看見少女光裸潔白的雪背,無法窺視她的長相;因為她始終背對著他,就算他想要偷看,但自己就像是被釘住了,無法再做進一步的接觸。
少女坐在白雲之間,沒有穿任何的衣服,長髮流洩在地,背後貼靠著一個美麗的孩童……說美麗,是因為這是他所能找到的最好形容了。老實說,他第一次瞧見那樣美麗漂亮的孩童,連開春都比不過這孩子。
這孩子像靠在少女赤裸的背上睡著了。小小的身體差不多跟他一樣大,白皙的童顏透著淡紅,睫毛濃濃長長又捲翹,小嘴如菱,烏黑的細發紮成雙髻,幼兒般的身體罩著若隱若現的黃色紗衣……
每次當他將那孩子看清楚的時候,就是自己頂替那美麗孩童,盤坐在少女背後的時候。
他臉紅地悄悄張開一隻眼睛。果不其然,自己已經與少女背對背地坐在一塊,那孩童不知到哪兒去了。
背後傳來的少女體溫,讓他結結巴巴地說道:
「你……你……你好,好……好久不見了。」
那少女一句話也沒吭,他無法轉頭偷顱她,怕夢突然驚醒。
他傻傻地笑說:
「我告訴你……我離家出走了耶……我第一次離家出走,不過好像小心睡著了,不然我也不會跑到夢裡來,對不對?」
少女仍是沒應聲。
「那個……你不要以為我是壞孩子喔。我……我也不想離家出走啊,外頭那麼冷,連條棉被都沒有,我都快凍死了……可是……可是……」從離家後隱忍的淚,忍不住掉了出來。「我太笨,又醜,頭又大,沒有人喜歡我……開春又老愛欺負我,我告訴你,他是我雙胞哥哥,我一直懷疑其實我是外頭撿來的,不然同是兄弟,為什麼長相差這麼多?連開春都不喜歡我這顆大頭,我又不是自願啊──」他想起先前開春找到躲在床鋪下睡沉的他,硬是將他從小養到大的小石頭搶走了。他去撿,卻在拉扯之間雙雙跌在地上,他的大頭撞上門檻,痛得他差點暈過去,開春卻沒有事,可,為什麼梅兒找大夫來時先瞧的是開春,而非自己?為什麼連哺育自己的奶娘也疼開春?
難道都沒有人發現開春其實是很壞的嗎?有好東西都給開春;開春不開心,就來找他出氣,卻在爹娘面前裝乖小孩,讓自己替他背罪……這些他都可以忍受,他沒有辦法接受的是,上天給他連本《論語》都背不起來的笨笨腦子外,為什麼要給他一顆丑大頭?
「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搶我的寶貝石頭!」鼻水不由自主地流下來。他有些發冷,頭也有點痛。「他明明知道人人的眼光都放在他身上,而我只有這顆小石頭跟我這麼久……有它,我就能夢見這裡、瞧見你,可他偏要搶,我忍無可忍,才離家出走……」
好像愈來愈冷了,他用力抹去鼻水,偷偷覷著她散在背後的長髮,想要伸出手摸一下,心裡又不敢。
「那個……你讓我待在這裡好不好?我不想回家了,反正家裡也沒有人會想到我。奶娘說,爹雖辭官回鄉,但他在朝廷裡仍然有影響,她說的我不懂,卻明白她說開春將來一定會有當官的命。什麼叫官,我可清楚了,那是一個很高很高的地方,開春可以很容易地爬到那裡,我……我當然追不上他,只能笨笨地守著家裡一輩子。我還偷聽到奶娘說她女兒很喜歡開春呢,我明明記得她女兒只見過開春一次,當時我也在場,開春甚至連瞧她一眼都沒瞧,自然也沒有交談過,為什麼她會喜歡開春?我也在場啊!難道……人長得好看就能得到旁人的喜歡嗎?為什麼沒有人注意到好看的人其實是很壞的呢?那我不是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讓人喜歡了嗎?」
他愈說愈激動,眼淚跟鼻水齊流。
過了一會兒,他怕身後的少女嚇到,連忙抹去臉上黏答答的水。小聲說著:「大姐姐,我留在這裡好不好?反正我也不想回家了,就讓開春去當爹娘的小孩好了,我在這裡……不會吵、不會鬧,很好養的。你跟他們都不一樣,不會嫌棄我人醜頭大,還肯聽我說話,我……我心裡很感激,我雖沒有看見你的長相,可是我想你一定比奶娘她女兒還要好看……不不不,我怎能這樣說呢?就算你跟我一樣長得醜,我也不嫌棄喔。」
好冷,為什麼愈來愈冷呢?
他用力吸吸鼻水,覷到她赤裸著身子,好像一點也不怕冷。他從小一作夢就會夢到她,卻從未聽她說過話或者穿過衣服,她不冷嗎?
他都快凍死了……他瘦巴巴的手指輕輕碰一下她的背,暖暖地……如果在這裡睡著,一定遠勝過他在路邊睡著的感覺吧?
他的心跳有點快,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偷偷抓住她一絡軟軟的、像絲綢觸感般的長髮。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碰觸她身子的一部分,他還來不及感動臉紅,突然間一陣暈眩霸住他的大頭。
糟!
「不要!拜託,不要!」他著急地叫道。
下一刻,他定神一看,自己的身子已迅速飛離那少女,那少女連動也沒有動過,她的背後又是那個美麗的孩童靠著……
他發現她的長髮仍被自己緊緊握著。如果他不放手,她不是會被扯痛嗎?可是他一放手,自己又要醒在那個冷冷的路邊了吧?轉念之間,他直覺地放手,心裡好嫉妒那個美麗的小男孩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留在她的身邊,而他自己只能在靠著她時,幻想自己就是那個美麗的孩子;幻想大姐姐是他一個人的,連開春也不能跟他搶;幻想少女其實是很重視他的,才會不曾出聲嫌他吵過……
他無法控制自己地一直往後飛去,知道自己快要醒來了。醒來之後呢?他好餓又好冷,頭也痛痛的,但他不想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