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它。」
「我不知道自己這麼愛哭。」她眨著眼嘗試著縮回淚水,卻只是無助地任兩顆淚珠滑落頰邊。「我要說的是——如果因為我而讓你失去原有的地位,對於我,你就只有怨與恨了,就像我也曾經恨過我爸爸毀了我原有的生活一樣。我不要見到那種結局。」她深呼吸著,讓自己堅強的看著他,就像她平時的處事態度一樣——平靜、平靜、平靜,她告訴自己。
「『杞人憂天』的那個杞人是你的祖先嗎?葉芸。」他坐起,順手拉起了她。額頂著她的額,親暱地責備著。
「我一向不是個樂觀的人。」捉著他胸前的衣衫,她不快樂地說,「我是認真的。」「反對駁回。」他在她唇邊不容拒絕他說著:「我們的情形,和你父親的狀況不盡相同。你是被迫接收你父親留下的痛苦,我不是被迫的,對不對?我知道了你的背景,但我依然愛你,以後的事,誰也很難保證。但我相信,我不會因為你的緣故而遭受到什麼階層摒除。我只擔心別人的閒言閒語會傷了你。」
她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家人呢?他們是你最重要的人,他們也能接受嗎?」
「為了我,他們會的。」他承諾而果斷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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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龔啟允尖銳的話讓葉芸咬住了唇。她早知道和龔廷山的感情會有反對的聲浪,卻還是很自私地留在他身旁;因為他的保證,因為不想失去他。
她低垂著肩,沒有勇氣面對除了龔廷山外的三個龔家人——龔啟允、龔希一、龔允中。她知道龔廷山父親強烈的反對,卻不敢猜想龔希一鏡片下銳利的雙眼是什麼心思。也無從得知龔允中的微笑代表的是什麼含意。
「我父親會想通的。」一個安慰的聲音讓她抬起了頭。溫文爾雅的龔允中移身坐到了她身邊。
「謝謝。」她只能感激的微笑以對。
「你們……」還來不及交談,就被龔啟允的吼聲打斷了談話。
「她會有個新開始,如果你願意接受她。你明知道犯罪者出獄後,經常又重新犯案的原因——就是因為社會不接受他們,排擠他們、剝奪了他們改過向善的心,讓他們無法在社會重新站起來。你不也常常感歎嗎?爸爸……」龔廷山慎重的表情幾乎是肅穆的。
「因為有著正義感,所以你當了律師、做了法官。因為你的正義感,所以我們三個孩子都做了律師。你的正義感難道只是表面的假象嗎?」龔啟允砰地推開了椅子,跨步走出辦公桌後,臉色雖因兒子的搶白而顯得極度不悅,但心中著實有些軟化。他看著那個交握雙手坐在椅子上的葉芸,伸出手指著她。「你過來。」
「爸,」龔廷山搶前一步走到葉芸身旁,握著她的肩。「你想做什麼?」
「不關你的事,我有話問她。」龔啟允緊盯著她——一身米白的褲裝、紮起身後的長辮,優雅的面容與儀態,還有不俗的談吐——的確沒有人會將她與特種行業聯想在一起。
葉芸輕柔地挪開龔廷山的手,勇敢地對他笑了笑,站起了身,盡可能地讓自己不因為自卑而顯得心虛、不自在。「伯父。」
「我問你,你為什麼在高考考上的政府機關不做,跑去麗苑當經理?」他端詳著她的每一個細微表情。
「三年前,我父親經商失敗,欠了一家公司一千餘萬,對方找了黑道兄弟來威脅,恐嚇。終於因我爸爸受不了那種壓力,拿了槍打算和那些人同歸於盡。他殺了那些壞人,射死了自己,但是……卻也將子彈射向了一群經過的無辜學生……」她緊握著自己的手,直至泛白。每次重提這件往事,總是種折磨。
龔啟允略瘦長的臉毫無表情,眼中閃過一道捉住把柄的光,他說道:「我記得這條新聞。你不會想告訴我,你是為了還那一千萬才下海的吧、我記得那次的判決是不需償還債務,因為這件案子是我朋友辦的——他姓郭,你應該還有印象。」
「不需要償還那一千萬,是那件事中唯一讓我笑得出來的消息。因此,我一直很感謝郭律師,我也一直和他保持著聯絡。當年若不是因為郭律師義務的幫我,教我放棄繼承權、教我如何對威脅我們的公司提出告訴,我現在不會是麗苑的經理……」葉芸用力咬了下唇,坦誠地注視著龔啟允。「我現在可能是一個路旁拉客的妓女。」
「若不是為了債務,那你究竟為了什麼到麗苑?為了你父親過世後,無法供給你豐厚的金錢?」他沒有留情地一逕把想法指向最不堪的方向。「反正這個社會笑貧不笑娼,不是嗎?」
「爸爸,你太過分了!」龔廷山忍不住地衝到葉芸身旁,用力地摟緊了她的肩。「我告訴你,為什麼她要到麗苑!」
「我聽著。」龔啟允掀了掀眼,仍輕蔑地望著她。
「她到麗苑,因為負擔不起那個被他父親射中的學生的醫藥費!她到麗苑,因為那顆該死的子彈碎片卡在那個學生的後腦之中,手術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她到麗苑,因為那個學生本來優秀又聰明,是家中的希望,她甚至善良的負擔了那個原本就不寬裕的學生家庭經濟——因為她內疚,因為她該死的笨,還有該死的心軟——所以她到了麗苑!龔廷山說得聲嘶力竭,在場的三個龔家人聽得震撼不已。而在他身旁的葉芸,下頷幾乎低到了胸前,不能言語,只是感動的握住了他的手。
「我愛她,所以帶她回來見你們——我希望得到你們的支持。我有絕對的權利可以決定我的終身大事。但是你們是我重要的家人,所以我帶著葉芸回來。」龔廷山低頭注視著她,在她額上印下摯愛的吻。「而我不會再讓她受一點委屈,她受的苦已經夠了。」
「那個學生現在呢?」龔啟允嚴肅地問著。
「他叫卓夫,現在在飯店裡,等待下星期的開刀。」葉芸抬起了頭,濕亮的眸望著龔允。「廷山為我們找到了腦科的權威傅醫師,卓夫的手術可以有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
「一定要動手術嗎?」龔希一詢問著。
她痛苦的點點頭。「那個碎片在卓夫的腦中就像個定時炸彈,他已經用藥物控制了三年,藥物的副作用已經讓他開始無法過正常的日子,動手術是他最後的一線希望。」
「我看過卓夫病痛發作的樣子,他淒慘的叫聲會讓人心酸。葉芸說他甚至會拿頭去撞牆,用東西傷害自己的身體,希望其他的疼痛來轉移他的注意力。」龔廷山再度開口。
一室寂靜。
「葉芸,歡迎你。」龔允中首先給了她一個溫煦的笑。
「需要幫忙的地方就說一聲。」龔希一推了推眼鏡,沒有微笑,但臉色是和緩的。
「爸。」龔廷山渴望地望著父親。
「出去,統統出去。」龔啟允心煩意亂地低吼著。
「一個離婚,把孩子當成隱形人一樣;一個帶了別人的老婆回到自己家中,說是什麼朋友;一個打算把酒店小姐娶進龔家門。我們家的面子放到哪裡,統統出去,我要好好想想。」低吼完,他逕自走向皮椅,燃起一根雪茄,背對著所有人,再也沒開口說話。
龔允中拍拍弟弟的肩膀,點頭要他們往外走。
龔希一輕闔上了門,對著葉芸說:「爸爸在掙扎了。他只有在做不下決定時,才會抽雪茄。我想,他會接受你的。不過,可能會先幫你做出一個假背景,要你抵死否認你曾經有的過去。」
「謝謝你們。」葉芸感激地點頭道謝。內心的不平靜,在他們的關懷下平穩了許多。苦盡甘來,此時的她是幸福的。
「自己人,就不必道謝了。」龔允中搖搖頭,斯文的臉龐上有著歡迎。
「亞芙又來了?」放鬆了心情,龔廷山開始挑起眉笑了,握著葉芸的手卻始終不曾放掉。
「她狀況不是很好,所以先在這住幾天。」龔允中沒有多作解釋。
「真不怕她老公告你?」龔廷山玩笑式地問道,知道二哥和杜亞芙之間絕對只是朋友。
「告?」龔允中風暖一樣的眸,微漾出一抹冷。「他自己在外頭花天酒地,亞芙沒有告他,就已經是他的萬幸了。」
龔希一和龔廷山對望了眼,知道他因為未婚妻被有妻室的洪迅欺騙而導致精神崩潰一事,至今仍對於婚外情的主角恨入骨髓。所以,他們根本就不認為龔允中會和杜亞芙有什麼感情的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