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余宛宛
在馬匹快速地奔進之中,柳子容只能用盡所有的力氣抱緊馬頸,努力不讓自己在顛簸之間掉下馬去。憶起那熟悉的聲音,她鼓起所有勇氣朝隊伍中那名為首之人看去,然而過大的風沙,讓細小沙石隨即吹襲入眼,讓她疼痛地瞇了眼。
在穿越蒙面人隊伍之時,一陣大風吹起,她緊抱著馬頸以免落馬;而那披在肩上的斗篷則整個被風吹離了身子。她袒露在馬頸上的臉頰,開始承受著風速的刺痛。
「水兒。」一聲類似咒語的聲音發自她的身後。
柳子容震驚地在馬匹的馳騁中偏過頭,只是才一舉起頭,馬背上的晃動就讓她顯些摔落,害怕之餘她整個身子就貼住了馬,再不敢隨意動彈。
水兒是她的乳名,只有母親這樣喚她。
是曲步瀛啊
不知是風沙吹得眼發疼,抑或是過度的驚詫,眼眶的酸澀讓她不適。飛出的淚在空氣中一散而開,不復痕跡;心中的震撼卻是久久無法散去。
第七章
過分太過分了
柳子容佇立於蓮花池的一團泥濘內,瞪著那匹叫著雷風的馬。它仰起馬首睨了她一眼,撇開頭走開──像在嘲笑人似的。
被丟上馬背後,她就一路被載到這處別業。
而那匹嘲笑人的馬,在一進門之後嘶鳴了二聲,就不客氣地直接把她摔到這池中來。池上佈滿了荷葉,油亮綠色煞是美麗;然則荷西下滿是黃黑色泥巴。身處其間,忍受著泥沼的悶臭氣味,實非樂事。
柳子容皺著鼻,感覺到濕黏的泥巴浸了渾身。她低下頭,舉起手臂端詳,卻只見到一條活似泥炭的黃黑色衣袖,別提她其餘淹沒在荷葉之下的衣裳了。她好奇地伸手摸摸那只曾在圖畫中識得的荷葉。原來淨潔的蓮花底下,竟全是污濁泥沼,今兒個也算多了一個見聞。
她緩緩移動到白色石子圍成的池塘邊緣,見著四周無人,她扶住了池塘邊緣,撐著身子想起身離開。
「啊」沾了泥水的手掌是滑的,白色石子也是滑的。因此,她又慘慘地跌了一跤,又落回荷花池子中,噴了一臉的泥水。
「哈……」清脆的笑聲從她的身後傳來。
柳子容低著頭,只覺難堪到極點,再沒勇氣爬起來嘗試一回。
「我上回也被雷風丟在荷花池中。據龍沐勳那傢伙說,這還算是上等待遇。」少女走到柳子容面前,聲調自然而不矯作。「要不要我幫你?」
柳子容點點頭,不敢抬起的眸只敢盯著少女的粉色裙擺。
少女直接在池塘邊坐了下來,看著那頭男子發。「男孩子還扭扭捏捏的。」
有趣的笑爬上了少女的眼梢,她突然彎下了身,一雙靈活大眼眨著眨著出現在柳子容的眼前。
「哇哇」她大喊出聲,嬌俏可人的臉頰閃著興奮與訝異。「哇你真的是男人嗎?怎麼長得這麼好看?」她直接伸出衣袖想替柳子容擦去臉上的泥。
柳子容反射動作地避開她的手,使得踩在池底的身子晃動了下,顯些又滑了一滑。等到穩住了身子,她才敢回視坐在池邊打量自己的少女。
像傳說故事中的頑皮仙子,任誰對著少女那雙洋溢活力的眼眸及唇邊可人的酒窩,都會忍不住有喜愛之情。
「喂,你怎麼不說話?你是男的還是女的?」少女完全不掩飾她的好奇。池中沾了一身泥的人,五官卻娟美得足以讓任何美女遜色。
柳子容搖搖頭,指指自己的喉嚨。
「你……不能說話?」少女小心翼翼地問,神色中有幾分內疚。她伸出了手,道:「我拉你上來,好不好?」
柳子容點點頭,讓自己在泥沼中緩緩前進,卻在自己骯髒的手即將握上少女的小手時遲疑了一會。
少女笑著。「沒關係啦。」主動握住了那沾著泥的手,拉起了柳子容。
──謝謝你。──柳子容以嘴型說著。
少女舉起手做了個「再一次」的動作,才明瞭了柳子容的意思。「不用客氣。對了,龍沐勳呢?有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柳子容搖搖頭。她與龍沐勳根本只是一面之緣。
「我帶你去梳洗一下。」見柳子容點點頭,少女領頭往前走。「我叫紫華。你的名字呢?你遭人追殺,龍沐勳救了你是不是?還有,你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紫華走到柳子容身旁,一連串地說著話。
柳子容伸手抹了下臉上乾涸的一塊泥土,卻發現泥土上沾黏著胭脂。她停下腳步,伸手蓋住了頰,有點著急。她需要趕快打理自己,重新晝印上胎記──在李伯瞵回來以前。
「你怎麼不說……?」紫華才說出口,生動的眼神就懊惱了起來。「難怪我大哥老說我是個糊塗蛋。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迭聲的道歉。
柳子容努力地擠出了一個笑,著臉頰的手顯得很不自然。
「你的臉撞到了是不是?」紫華關注地上前觀看。
柳子容只得急忙往後退,想避開她的注視。
「你是個男人,而且是個讀書人。」紫華突然肯定地說。
馮什麼?柳子容忽然揚起眼,帶著幾分不敢置信。她怎麼突然如此確定?
「我這一路上見過幾個書生,都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滿口的男女之防。真是奇怪,我在長安時見到的讀書人都不是這麼迂腐不通的。」紫華拉著自己的髮絲把玩著,疑惑地皺著眉頭。她深思的神情配在青春嬌嫩的臉頰上,不甚協調但卻令人喜愛。
柳子容微笑,很難不去喜歡上紫華這樣不做作的個性。她碰了碰紫華的肩,對她笑了笑,指指自己骯髒的身子。
「你因為身子沾了泥巴,才不願意讓我靠近啊。」見柳子容點點頭。紫華恍然大悟她笑開了臉,皺了皺翹起的心鼻尖。「你是個女人嗎?」
柳子容尷尬地又搖搖頭。
「你不是女人卻長得比我還好看,老天爺真是不公平啊。」紫華又湊近了柳子容咕噥著。「不過,你現在真的有點臭臭的。」她乾笑二聲,十分誠實。
柳子容苦不堪言地點點頭,連自己都不敢用力呼吸,就怕聞到身子那股酸腐的泥土味。
領著柳子容走入一間房中,紫華說道:「我叫人送水進來,順便拿龍沐勳的衣服讓你穿。你等著。」說完,又跑得無影蹤了。
紫華的清脆聲音才消失在外,屋內就即刻顯得冷清。
由於怕身子弄髒了屋內,柳子容不敢隨意坐下,只是站在偌大的房間中看著室內的花鳥屏風及上好的紅木床榻。
龍沐勳應該不是普通人吧,他身上的綢衣及眉宇間隱隱露出的威儀都和李伯瞵相仿。
李伯瞵姓李,是天子的皇親嗎?
柳子容絞著手指,心頭煩躁了起來。怎麼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呢?然而想又有何用,徒然增添困窘。也許他對她真是有些特別──她想起龍沐勳的話,中郎將、秦大夫也說過相同的語句。
她無意識地撫過室內的花鳥屏風,對於上頭精細的繡功卻無心細看。她不自覺地皺起眉頭,憶起身後那一聲呼喚──是曲大哥,不會錯的。他來帶她走嗎?
焦煩地在屋內踱步,她擔心著二人的安危。一個對她有情有義,一個則是……則是什麼呢?除了收容了她們一行人、除了對她的保護舉動、除了他過人的領軍謀略才華──喜怒不定的李伯瞵又值得她掛念什麼呢?
但,心頭的急遽跳動與不安是為了誰?
「我進來了。」紫華指揮著數名僕人抬進一隻木桶,與幾桶冒著熱氣的水。待木桶放至屏風後注滿了水,一套乾淨的布衣放至屏風的木几旁,她才滿意地要僕人全數退下。
「全部好了,謝謝大家。」紫華大聲地說著,對著所有離去的僕人微笑揮手後,才轉向那一身泥巴的「美男子」問道:「你會寫字嗎?」
柳子容頷首,唇邊想拉起的笑卻總顯得憂愁。
「我很聰明吧。」紫華從背後拿出出紙硯筆墨,得意地晃啊晃。「我問、你寫,好不好?我問一點就好了,因為你一定很想趕快沐洗,可是如果我不問,我會很難過的;待會如果龍沐勳回來,一定不許我吵你,而且他又不愛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老要我猜,我會很難過的。」
嗶啦地一串話,沒待別人點頭,紫華就跨上了平榻,跪坐在平榻上的木幾前,攤開了紙、磨起了墨,而後抬頭一笑。「我很吵,對不對?」
能拒絕紫華甜美的笑靨嗎?柳子容邊搖搖手,邊走到木幾邊站著。
「你不上來坐嗎?」
柳子容指著自己的身子,仍是沒有坐上平榻。
「你叫什麼名字?」紫華把筆管遞予眼前蹙著眉的人。
「柳子容」。
「你的字真好看。你和龍沐勳怎麼認識的?你為什麼被雷風載到這來?發生了什麼事?」
柳子容拿著筆,舉起手腕,輕歎了聲氣,寫道:「我並不認識龍沐勳,是和將軍至市集選馬才遇上他。不料,在談話之間遇上了攻擊。我只是個供將軍使喚的小廝,一點武功也不會,所以他們便要馬載我到這」。至此,她停頓了會,抬頭看看紫華才又續筆道:「你什麼都不清楚,竟還將我帶至屋內,不怕危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