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元玥
他說得這樣多,是因為他想的就是這樣多,因此,他從不細問姬紅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圖孽真才肯放他。
仇煞這種說法,叫他們呆愣,他們摸摸腦勺無言以對。
『哎呀!』那小兵脫口衝出。『錯就錯在姬紅姑娘的心腸太軟,沒有一口氣毒死那個多屠豬,大家才會傳,她是和他怎麼了,他才沒把她怎麼了,她也才沒把他怎麼了,又說……』
陸守堯朝他頭上一拍。『你說夠了沒?』
仇煞淡淡揚唇。那小兵的話,雖有些語無倫次,但他明白他們所指為何。
『不殺他,那是姬紅留面子給我們。這正是她俱智慧、足勇氣,有寬厚之心的地方。』仇煞昂起身子。『身為軍人,不能在戰場與敵人一較高低,要靠弄毒使計才能獲勝,那我們何能稱勇,何言英雄?!她不殺他,難道我們就沒有能力生擒活捉,難道我們就沒信心置他於死;要是好漢,根本就不該再論姬紅,而是在戰場揚威,一擲熱血,要圖孽真輸得心服口服!』
『將軍說得好啊!』兩人胸中激起一股豪情。
『認為我說得好,那就好好地幹。』仇煞一手搭著他們一人的肩。
『嗯。』兩人用力的點頭。
仇煞一笑,他知道他又打贏一場仗,而這一仗是為姬紅而戰。
※※※
營帳中,一盞燭火,照得斐冷臉色明暗不定。
一旁的鳳靈兒手上翻轉著斐冷的扇子,也不知把弄了幾回。
姬紅輕啜了一口茶,放了下來,終於開口:『斐冷啊!依咱們的交情,還有什麼話不能說嗎?』
鳳靈兒瞪了斐冷一眼,意思是說──你敢說的話,給我試看看!
斐冷的視線從鳳靈兒處收回,朝姬紅一笑。『姬紅姑娘,你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一定知道大局為重。』
姬紅掩嘴失笑。『斐軍師,您高估了,姬紅一介青樓女子,哪裡知道什麼大局;那是像您這樣的大將軍、大英雄在說的。』
鳳靈兒噗哧笑出,她早料到斐冷和姬紅鬥嘴,不見得佔得了便宜。
斐冷苦笑,明白姬紅惱他說話不乾脆,才故意這樣整他。
『咳!咳!』斐冷清了清喉嚨,乾脆開門見山地說了:『姬紅姑娘,你上回救了仇煞回來,弟兄們都很感激,有一批弟兄因為這件事情,更敬重姬紅姑娘。』他說這話倒不全是客套虛言。
姬紅微微扯唇。『所謂有一批,那表示有另外一批了。』
斐冷笑笑。『話在人的嘴上,是很難控制的。』
『那就隨他嘍。』姬紅翩然地站了起來。
『不。』斐冷搶道。『軍中最講上下一心,首將最重威儀凜然,謠言紛傳,有傷和諧,有損顏面。』
姬紅冷笑一聲,軟聲嗲語。『將軍是要以奴家一介女子之去留,成就上下之團結,成全將領之威儀。』
『是啊!』鳳靈兒附和。『為了這件事情逼走師姊,那不公平。』
『小靈兒──』斐冷板起臉孔。『這件事情關係重大。』
『哼!』鳳靈兒嘟起嘴。
姬紅不慍不火,直視著斐冷。『軍師熟知兵法,奴家敢問,兩軍交戰,何事才是關係重大?』
斐冷弄不清楚姬紅的用意,只得先按兵書上回答:『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凡此五者,將莫不聞,知之者勝,不知者不勝。』
『將軍講得真是精闢。』姬紅倩笑。『書上說了,要贏的人嘛!一來要能以信義待眾,才能合乎天道。二來要上順天時,三來要下察地利,四來是為將者要俱足智慧、威信、仁義、勇敢、嚴明。最後,法令執行要賞罰分明。說了這麼多,奴家也就糊塗了。』
姬紅一手揉著太陽穴,一邊無辜地眨望斐冷。『奴家救了仇煞回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卻要逼奴家走,不知道這舉動呢,是合乎道?合乎天?合乎地呢?還是合乎將?合乎法呢?奴家愚昧,還請軍師詳解。』
斐冷不住苦笑。『莫怪乎姬紅姑娘有這本事救回仇煞,看來你是打算留在仇煞身邊了。』
『不──』姬紅輕搖螓首。『奴家本來就是要走的。不過今天軍師相逼,倘若奴家走了,豈不是自認道虧理屈,所以奴家不能走。』
斐冷俊眉微攏,他沒想到他這麼說,反而讓姬紅改了心意,定了心志。
姬紅妍然展顏。『仇煞他是將軍,奴家從未曾見他棄械,而今奴家怎能丟甲?旁人的閒言閒語,奴家自會應對。此刻奴家離開,那是不戰而走,要落人話柄的。軍師不用擔心,總有一日,奴家會走,不過必然要是光榮退役。』
『師姊說得真好。』鳳靈兒衝過去抱她。
斐冷鼓掌,為她那一番話喝采,卻聽得傳來另一個人的掌聲。
鳳靈兒側過去。『啊!你來了?』才發現仇煞不知何時站在外面。
掠過鳳靈兒,仇煞的目光直接和姬紅交鎖。『我聽到你的話了。』
鳳靈兒識趣地摸摸鼻子。『閃人嘍。』溜地一下竄出,將姬紅讓給了仇煞。
『你知道嗎?』仇煞走到姬紅面前,面上的笑容益發光彩。『你不只是個讓人呵疼的女人,也是個讓人驕傲的女人。』
『當然嘍。』姬紅勾住仇煞,在他懷裡驀放如焰笑靨。『奴家是將軍夫人嘛!』她說得既驕傲又纏綿。
那一聲,驕傲得要叫旭日黯淡於穹空,要叫火光湮滅於黑夜。
那一刻,纏綿得要叫東風化散於春日,要叫綠水匿消於湖海。
※※※
自仇煞為姬紅說話後,謠言雖未平息,卻也不再如此沸騰。而姬紅這些日子,則是隨軍隊開拔征戰,到傷兵營處幫忙照料。她待人盡心,時日一久,旁人感受到她的善意,也漸漸不再說些什麼。
那日,『索羅王國』與『多屠王國』再度交戰,她在傷兵營處等待多時,未見大軍歸回,心頭直犯嘀咕,頻頻起身在帳門口張望。
『我說姬紅姑娘──』一名傷兵叫住她。『你就別擔心了。自從多屠國那個圖孽真被撤換之後,他們多屠國已經沒什麼好怕的。』
姬紅一笑。『奴家知道。』人猶站在門外。
那時她知道圖孽真被撤換時,著實嚇了一跳。不過仔細尋思,圖孽真與他二哥──多屠國當今國王,並非一母同胞,他二哥對他亦有猜忌。圖孽真戰績彪炳,功高震主,他二哥說不定又生恐懼,在旁人的唆使下,藉著仇煞被放的事情,乘機削他兵權,奪他兵符。
士兵見她還在外頭發愣,又提高嗓門。『你既然知道,就放下心嘛!何必在外頭吹風呢?』
姬紅回神。『奴家聽說這次他們集結大軍,來勢洶洶,心頭多少還是擔心。』
士兵嘿嘿笑著。『你是擔心我們將軍。』
『死沒良心的。』姬紅斜睇他一眼。『你們大大小小,奴家都當兄弟看待,哪一個都擔心;對仇煞的擔心,也只多那麼──』她一手伸出一指,拉開一個肩寬的距離。『一點點而已。』
『真不害躁的姑娘。』其他傷兵打趣取笑她。
『喲!』姬紅款移過去,點指那人的頭。『奴家替你擦背、抹藥、喂湯時,怎麼就沒聽你說男女授受不親,現在倒嫌棄奴家不害躁。』
說著說著,幾個人又在裡頭和姬紅笑鬧起來,正說到高興處時,突然聽到外頭一陣喧鬧。『讓開!讓開!』有人往裡頭奔來。
姬紅身子一緊──這是她每每聽到有人抬進來時的反應。
她睜大眼睛,心跳又開始如戰鼓似擊動。當沾了血跡的仇煞映入眼中時,她腦筋倏地抽空。
『姬紅。』仇煞開口,姬紅才看清楚,那濃腥的鮮血,不是從他身上流出。而是仇煞背後扛著的人所流的血。
『這是怎麼回事?』姬紅嚥下口水,唇上還是一干。
『姬紅姑娘……』仇煞背上的人虛弱地抬頭,那是一張年輕稚氣的臉龐。
姬紅眉頭頓纏。『阿丁!』那年輕人她第一次來傷兵營就看過他的。之前,他受的是小傷,不久也就離開了。自從她來這兒照顧傷患之後,他常常會藉機繞道過來,那時她還笑過他,要他傷得大些,她就專門伺候他一人了。
而今……姬紅背脊驀地寒涼。
仇煞望著她。『我幫他止過血了。』那表情似乎在說──那是他唯一能幫他做的事了。他咬下唇。『他說想見你。』
姬紅提裙奔了過去,衝著阿丁擠出絲笑。『哎呀,阿丁,你怎麼不早說呢,奴家知道你要來,今天出門就會點上抹胭脂的。』旁邊陸續有些人被抬送進來,姬紅都看不到,她眼前的,只有阿丁專注盯視她的眼眸。
仇煞輕柔地將阿丁放下,阿丁看著姬紅,努力地吐著。『你不抹……胭脂……也好看……』
姬紅蹲在他旁邊,撫著他蒼白的臉,抑下酸鼻的感覺。『喲!早知道你這麼會哄奴家開心,奴家就不要仇煞了。瞧你,長得多俊啊!奴家怎麼到現在才看到你的好處。』那張臉真是好看,年輕又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