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元玥
第一章
「二楞子,開門了。」天濛濛未亮,風喬就敲拍著客棧小二的門。
「掌櫃的啊?」睡意猶濃的二楞子,還抱著棉被。
「廢話,不然會是財神哪。」風喬又拍了兩下。
「喔。」開口會提到財神的,那準是他們家掌櫃的。「來了。」二楞子從床上翻下,眼眸半睜,雙腳拖到門口。
門開了個縫,風喬就自己進來了,瞄了二楞子一眼,她探手拍拍他的胸膛。「衣服穿好。」
「掌櫃的,您亂摸人家——」二楞子一邊穿衣服,一邊委屈地望著風喬。
「人家不管啦!您要負責。」
「去。」風喬當頭賞了他一記。「再作戲的話,小心我把你閹了,讓你跟大小姐嫁過商家。」
「不要,人家心頭只有掌櫃的。」二楞子不怕死地挨貼著風喬。
「亂沒正經的。」風喬側身躲過他。「聽好,有正事交代你。我要出門去跟老趙收租,你把大小姐顧好,別讓她隨便下樓教客人輕薄了。」
「知道了。不過——」二楞子眉頭突然皺在一起。「您這麼早出門,會不會在路上嚇到哪個早起的?」
風喬皮笑肉不笑地牽起嘴角。「那好,他要嚇昏後,我把他衣服扒了,錢袋掏了,要能多嚇幾個,說不定咱們明天就不用開店掙錢了。」
「那好,那好。」二楞子不知死活地應和。
「想得美。」伴隨清脆的一聲「叩,」果然二楞子沒能躲過風喬一擊。
「就算路上真的撿到錢了,還是得做生意。」每天的營收是她最關心的事。
「掌櫃的好凶。」二楞子哀嚎,摸著被打到兩次的腦勺。
「怎麼了?」一名素衣白服、雪膚可彈的美人,翹翹款款地加入他們。
「姐姐,你醒來了啊?」風喬見了她,露出笑容。
「嗯。」風清舞揉揉惺忪的眼眸,不是矯揉作態,可意興闌珊中,自是流露出另一面慵懶迷人的模樣。「剛醒的。」聲音嬌甜婉轉,如黃鶯出谷。
二楞子雖然是慣看風清舞的美貌,可難得見她風情展露,當場兩眼發直,愣大嘴巴。
「口水,口水。」風喬無奈地拍拍他的肩膀。
「二楞子怎麼了嗎?」風清舞不解,柔柔美目,水柔地睨他。
「沒事。」風喬巧笑,挽著風清舞。「他就這德行,不然怎麼叫二楞子。
姐姐,你來的正好,我要出門,順便跟你說一聲。客棧裡,龍蛇混雜,你待在房裡不要隨意走動,否則教人給嚇著就不好了。」
「不會的。」風清舞盈盈一笑,溫言軟語。「你要去哪,要不要讓二楞子顧頂轎子或是……」
「不用了。」風喬打斷她。「路不遠的。」
「那要不要打把傘?」風清舞嬌言殷囑。
「不用吧。」風喬掃了眼剛從雲端跳出來的太陽。
別說日方破曉,時序入秋,就是日正當中也沒多大殺傷力。
「哪……」風清舞還怕有不周全的事。
「得了,我自個兒會照料自己的。」風喬反腳踢關門板。
說真的,風清舞實在是多慮了,她風喬哪時要人照料了?
「老趙。」風喬走到要收租的房舍,逕自推開院前及腰的欄杆,朗聲高喊。
「你是……」她抬頭瞅見一個陌生的男子。
男子身形頎長,上身赤裸,偉岸的胸前,像是讓刀削砍過,沒有一絲贅肉,卻非糾結得讓人反感,幾近完美的體格,在那一瞬,吸引住風喬本能的目光。
「請問姑娘是……」男子教她看得有些赧然。
「喔。」風喬目光上移。「我是風喬,來收租的。」
接觸到男子眼眸時,風喬那對飛揚的鳳眼,霎時讓他勾攝住。
俊容上兩泓深潭,乾淨舒服地讓人一眼便生了好感;瞳眸清亮,跳脫出一抹稚子般的純淨,可深邃處卻蘊藉年歲的智能。
風喬一時失魂,不信五濁惡世裡,還有這樣冽清卻暖人的兩潭深池。
只一望,風喬的呼吸,便不自覺地混亂。
「你幾歲了?」她忍不住脫口,因度量不出那雙眼眸該有的年紀。
「三十二了。」男子開口,噪音醇厚,似和煦冬陽。溫笑中略帶靦腆,可不減光芒。
「二小姐您來了?」一聲健朗的呼喚,喊回風喬出遊的神思。
「喔。」風喬回神,扯了個笑容,方纔的失態已不復見。「老趙,你回來了。我來收租的。」
「我知道。」老趙堆著滿臉的笑。「先進來喝口茶吧。」推開屋裡的門,迎她入內。
風喬雙腿一跨,就要進入,卻聽老趙喚男子,「大個頭的,進來一起喝口
茶吧,柴甭劈了。」
風喬柳眉微蹙,偷覷了男子一眼。
男子背過她,放下手頭的斧頭。風喬暗驚,剛剛她真的沒發現男子手上有柄斧頭。還好這人不存歹意,否則她剛才怎麼教人劈死的都不知道。
一思及此,她脊柱冒涼。進了屋她倒了杯溫茶,灌上一口。「老趙,現在好過了,還請人來幫你砍柴的。」
老趙是她奶娘的丈夫,她打小常來這裡,直到前幾年奶娘去世,才疏遠了些。不過,她對這兒還是頂熟的,順手給老趙添了杯茶。
「謝謝二小姐。」老趙接過茶。「我哪有這福分請人,大個頭是我前幾天在路上撿的。」
風喬嗤笑,剝開桌上的花生。「只聽過撿貓撿狗的,還沒聽過撿人的。」
花生彈到嘴巴嚼著。
「是真的。」男子進了屋,俊容隱紅。「我是餓昏在路上,蒙趙老搭救的。」
「不會吧?!」風喬差點噎到。「咳!咳!」她喝了口茶,拍拍胸口。
「這年歲有這麼不好嗎?今年歉收是嗎?」
「歉收是沒歉收啦!不過年歲真的不好。」老趙望著風喬,不好意思地笑笑。「二小姐,這趟怕是又要教您白跑了。」
「趙老頭。」柳眉斜飛,風喬佯掐著老趙的脖子。「我這一趟來回,也要個把個時辰,你以為我是來散步強身,還是來喝茶敘舊?!」
老趙一指指地撥開風喬,擠出笑容。「二小姐,年歲真的不好啦!」
風喬鬆手,兩手插腰。「你哪一年年歲好了?」鳳眼狠瞪。「欠了幾年租了你?你別想說我顧念奶娘的情分,就不會把這塊地賣了;哪天山窮水盡,我就把這塊地賣給『無奸不』他們家,你就慘了。」
所謂「無奸不成商」,這「無奸不」指得就是商家。平常風喬不好明罵他們,所以便這麼稱他們。在她身旁的人,才知道她這說法。
老趙裝副害怕的樣子。「二小姐,我沒幾年好活了,您可別嚇我。」
別人不曉得風喬,他可是清楚得很。風喬只是嘴上耍狠,心腸極軟,由著她耍過就沒事了。
風喬沒好氣地瞅他。「嚇得了你嗎?」
「嘿!嘿!」老趙扯動嘴角,為風喬滿上茶。「說真的。二小姐『無奸不』他們家,可真是天殺的,欺著老爺良善,明裡暗裡,不知吞了你們多少哪;最可惡的是,他們要錢要人,現在還想把大小姐娶進門。」
「他們想得美。」風喬喝口茶,不滿地噘嘴。「這都怪爹啦。俗話說:『寧可不識字,不可不識人。』偏他識字不識人,竟然將姐姐許給他們,反正我打死都不會讓他們家稱心的。想想,他們姓商,我們姓風,這兩家聯姻,帖上寫了『商』(傷)『風』兩個字,不嫌難聽嘛!」
男子原是丈二金剛,這才聽懂風喬剛剛的話,忍不住讓她的話逗惹出笑意。
風喬也不收斂。「大個頭,我跟你說,『無奸不』他們家,兩個男的。老的奸,小的笨,看了都招人厭。那個小的,肥頭呆腦就算了,我也想不嫌他了。可他瞇起眼,那色饞的樣子,我看了就反胃、上火、煩心。」她扳著指頭數落他的不是。「看久了,還怕傷身、短命、折壽呢。你想,我能把姐姐嫁給他嗎?我姐姐可是一朵鮮花,他們家的則是一坨……嗯……」她吐舌,擰皺柳眉,眼睛白翻,做了個噁心的動作。
這也就是為什麼,她處心積慮要阻擋兩人婚事的原因了。
她爹後來雖也曾憂慮過風清舞的婚事,可一來,他素重信義,不願毀婚棄約;二來風家這幾年,勢單力孤,不少家產落在商家手中,縱想反悔,也是難事了。風喬才會半哄半騙,讓他爹寫下那紙「遺書」。
否則依風清舞的性子,只能等著被人撕吞,到時候,人家吐不吐出骨頭渣子,她都管不上了。所以,她拿自己半生的幸福下去賭,賭商家一時片刻是不敢娶她們兩人。
為了這事,她最近是憋了一肚子惡氣。這趟來,其實是有幾分散心的意思。只是她沒想到,自己在個陌生人面前,會傾吐這麼多。
「不說了。」她仰首,飲盡杯裡的茶,刷地起身。「老趙,你沒錢,我也不待在這裡逼債了。下回你想見我,就把銀子準備好,記得扎個草人,上頭寫上我的名字,拿銀子狠狠地往草人心窩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