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投石問晴

第13頁 文 / 元雅

    冬晴不明白她為何出現驚惶失色的表情,伸手摀住她的嘴,制止她高拔的叫聲。

    「念芬,怎麼了?」剛剛還好好的,怎麼會這樣?!

    她怯怯退後數步,顫抖抖指著石禾謙,神情儘是驚駭,「有、有……鬼……」

    石禾謙迅快別開臉將面具戴上,神情受傷地背向她們。

    連表妹都這般怕他……

    這張人見人怕的鬼臉,就算家人未對他另眼相看,可是太多的挫折教他如何以輕鬆平常心看待這不可磨滅的事實!

    看他孤獨的背影,冬晴明顯感受他自慚形穢的心情。

    「你表哥的臉會如此,是我害的。他面醜心不醜、學富五車、才華洋溢,雖然不太愛理事,但他有顆欲展抱負的雄心,若不是他的臉……」她在沈念芬面坦承年少的罪過,美眸盈滿難過,「他所擁有的一切是其他同輩的男子難以相比的,至少他在我眼裡是如此,你是他的表妹,不該以這種的眼神看他。」

    驚恐的眼神令他心神俱傷啊。

    冬晴的話字字清楚地傳進石禾謙耳裡,澎湃的心情像海潮拍打上岸石,激起白霧似的水花。

    他以為天底下,最瞭解他的人是弟弟與父親,沒想到這位頑皮慧黠的姑娘似乎早就看透他,明白他心裡欲做又不敢做的事情。

    是,他不願困在府裡當井底之蛙,社稷太平是他大展理想的好機會,他不想錯過難得的時機,但這張臉卻教他——

    「別說了!」石禾謙雙手緊握成拳,吼聲震天。

    冬晴來到他身後,急忙解釋,「念芬是無心的,你別怪她、罵她,更別把話放在心上。」他好不容易願意多騰出時間幫伯伯與阿德的忙,踏出採石樓的次數也多了,大伙欣喜他的改變;她不要因為一句無心之語,逼得他再次縮進殼裡。

    他倏然轉過身,眼神惡狠狠的,「龍冬晴,你以為你是誰,你只不過是我家的客人,再說我的事不用你管!」語畢,快步離開回他那無人敢進的採石樓。

    他傷心的怒吼,句句刺痛冬晴的心,她腳步不穩地退好幾步,凝視他的眼漫上薄薄的水氣。

    他說得沒錯,論身份她比不上念芬多層血緣關係,就算大家待她多好,她永遠只能算是外人。

    萬里晴空突然飄來一片大烏雲,很快佈滿京城的天,雲際隱約傳出幾道悶雷。

    沈念芬來到冬晴前,面有愧色,低聲致歉,「我不曉得,才會說出那樣的話,我……對不起。」她本以為大表哥臉上只是小傷,沒想到會是難看的大醜疤,沒準備下瞧見令她驚懼失聲尖叫,她真的不是有心的。

    「這不能怪你,要怪得怪我才對。」

    冬晴垂臉喪氣的模樣教人忍不住為她擔心。

    「你沒事吧……」沈念芬輕喚,盼她能回個臉看看她也好。

    雨,一滴、兩滴——迷濛細雨急快籠罩整座京城。

    「我想安靜會。」她輕聲下了逐客令。

    沈念芬轉身走了幾步,又不放心回首看那無助的倩影,然後提高裙擺無語離開。

    冬晴拿起刻了一半的白楊木板,食指輕描板上已繪有的細線,幻想它完成後的模樣。

    她好不容易得到臭石頭的諒解,他甚至有意跨出心裡頭的障礙,卻因念芬的無心之過給破壞。剛才她瞧見他那雙黑眸含有焰火,知曉那癒合的傷口被話傷得很深、很重;而她,卻因他一句「外人」擰疼心口。

    雨勢突如轉大,一道風將雨水吹到她身上,打濕她輕飄的衣裳。

    冬晴以袖快快拭去臉上分不清是淚或是雨的水珠,傷心地將木板摟進懷裡。

    始終認定石府是她另個家,他們是她很重視的親友,她……不要當外人,一位毫無關係作客他府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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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仍不停的下,細細飛雨有著濛濛迷離的境界。

    一名年紀較長的丫鬟,瞧見踏出廂房的小丫鬟,緊快挨到她身旁。

    「怎麼樣?」

    「小姐她還是沒動口。」小丫鬟蹙眉低目看著托盤上完整的清粥小菜,「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向老爺、夫人交代?剛才我還不小心瞄到小姐手上有幾道小傷,問需不需要拿藥擦時,她無精打采地搖搖頭。她那副模樣,真教人擔心。」

    這場雨下下停停有兩日之久,而冬晴小姐也滴水不沾兩日。她整日在廂房裡,有時秉燭入夜直到天明。

    眾人不知原因為何。焦急的石夫人請來大夫瞧她是否有病,卻教她請出房,連二少爺、表小姐來看她,她皆以著涼為由,不願見人。

    再來說大少爺吧,這兩日他陰陽怪氣、脾氣易暴易怒,二少爺與吉叔不曉得已被他似冷箭的眼神射中幾十箭,最可憐的是負責打掃採石樓的小南子,做什麼、錯什麼,被主子罵得狗血淋頭,好不委屈。

    怎麼雨一下,府裡原本熱鬧的氣氛迅速轉變,滯悶得教人不安。

    大丫鬟拍拍小丫鬟的秀肩。「冬晴小姐愛吃糕點。稍晚,請廚娘做一點,再麻煩夫人走一趟。」相信夫人出馬,小姐會賣她面子,多少吃點。

    但願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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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風送荷香,石府花園中的小塘開滿一池的荷,荷香暗飄動。

    近未時,人們大多上榻歇息,唯有淅淅的雨聲與無形花香伴人度過漫漫長夜。

    石禾謙正忙著調丹青、朱紅繪圖。他將自己關在採石樓的這幾日,看完南京管事帶來的手稿,豐富有趣的神話故事,平順易懂又具醒世的作用,他打算親手為文繪幾幅故事中的情節,以圖文對照方式,印刷上市。

    「叩叩。」

    入夜突來的敲門聲,讓他以為家人有急事找他,於是未戴上面具便下樓應門。

    「誰啊?」糊紙的木門拉開,瞧見那張蒼白削瘦的小臉,他驚駭得微張嘴。

    才三日未見,她怎麼瘦了一圈、氣色好差!

    冬晴收起傘,掛上甜美的微笑,「這麼晚來找你,會不會打擾到你?」

    見那衣裳與髮梢都讓雨沾濕,他皺起眉頭。

    「快進屋吧。」他拉她進屋,心想一樓有木板與工具,再道:「跟我上樓拿乾淨的布巾拭乾你的發。」

    冬晴上了樓,抱緊以紅綢包緊的禮物,坐在花廳前等待他取來淨布時,見桌上未完成的圖書,明白他入夜未睡的理由。

    石禾謙遞過淨布,「有事待會再說,先把發擦乾。」

    見他和顏悅色的模樣,她咬咬略白的唇,將以紅綢包裹的物品小心翼翼放到他面前。

    「這是什麼?」他挑眉輕問。

    「是送你的禮物,快打開來看看。」

    石禾謙見那雙美眸期待地望向他,不願令她失望,伸出手以指挑開柔綢後,神情由錯愕轉為震驚。

    面具,一副薄如葉的白楊木面具!

    他曾經托阿德去拜訪京城一位擅做面具的藝匠,無奈藝匠推說年事已高,老眼昏花無法做出往日的水準,就此他無緣獲得一面戴起來舒適的面具。

    如今,借由她的手,夢想成真!

    「你……喜不喜歡?」冬晴問得謹慎又小心,小臉怯怯怕觸怒他。

    「喜歡。」他手指滑過被刨刀刨得平滑的表面,神情難掩激動,「這個面具,你做多久?」

    冬晴臉蛋一亮,愉快回話,「做多久不是問題,最重要的是你喜歡。每次你與大家用飯時,都得取下面具好進食,於是我刻意選輕又防蟲蛀的白楊木,它能遮蔽額、鼻與兩頰,挖開嘴與下巴部分後,順著面容曲線制好,往後你戴著它也能吃東西。」

    她垂低小臉,表情靦腆地接續道:「我這顆腦袋只會畫機關、做機關,雕功雖然比不上你的好,但請你別嫌棄這醜醜的面具。」

    石禾謙拿起面具,綁上細帶,初次戴上後,對銅鏡一照。

    「很適合我,謝謝你。」

    她開心合掌,卻讓他瞧見她手背上大大小小的傷痕,急快放下銅鏡,他抓過她的手,翻開她的掌一瞧,雙眉打摺。

    「這是怎麼回事?」才幾日未見,怎麼她的手心手背出現數道被利物所傷的紅痕?

    「呃——」冬晴面有難色。

    「別瞞我,說!」他壓低聲量怒道,兩人的接近更讓他驚見燭光照映下她臉色白如紙。

    冬晴不敢有所隱瞞,老實道:「做面具傷的,都已結痂,我想再過幾天就好了。」她淡若無事一笑,抽回手負於身後,企圖粉飾太平。

    石禾謙為她單純的動作而笑,更憐她為他用心所受皮肉之痛。

    「為何對我這麼好?」他嘶啞問,任內心情感氾濫成災。

    「因為你是臭石頭啊,一位對我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她情不自禁撫上面具,美眸端詳他,「你臉上的傷,我難辭其咎,所以請你別當我是外人,我不想成為石府的外人。」

    石禾謙錯愕,萬萬沒想到一句話竟讓她難過好幾天。

    「冬晴,我……」

    他未說完,她幽幽啟口,「我是名孤女,還好上天憐我讓師父拾起我,給我一段新的人生。」她神情恍若陷入某種回憶,不再壓抑情緒地淌下淚水,「山谷是我第一個家,因為那裡有師父與初月;京城石府是我第二個家,這裡有待我如親生女兒的石家夫婦與一對可惡又可愛的兄弟,所以我不是外人、更不要當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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