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語綠
「聽說今晚檢方要去突襲檢查馮翊開的一家搖頭PUB。」
那婕眼睛亮了起來。「你派誰去?」
「小敏。」
「我也一起去,她還太嫩!」
「好!車在外面等……」
在一旁被當成隱形人的程羽珊暗自咬牙,隨後她的目光無意瞥見關靖——
「那姐,」她表情一變,瞬間從一張怨怒的臉轉成虛心求教的樣子。「剛剛那段新聞我不太瞭解,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我現在沒空!」那婕拋下這句話,看也不看程羽珊一眼,就起身跟採訪主任往外走。
「喂,你克制一點喔!別又像上次一樣搞得整夜沒睡——」採訪主任邊走邊跟那婕聊。「晚上還要ON現場,弄得跟熊貓一樣就難看噦。」
「我像熊貓?!」那婕戲謔地捶他一拳。「喂,我是替你跑新聞耶!居然說我像熊貓?!「拜託!你哪裡是為我,是你自己愛求表現好不好?」他搖搖頭,誇張地歎口氣。「年紀不小了,再這麼拼下去,看誰還敢娶你這個女強人……」
「啥!你管太多了吧,又不是我媽…」
兩人旁若無人地說說鬧鬧著往外走,渾然不知有兩道陰鷙的目光,正冷冷射向他們。
「那姐跟『男同事』都很合得來呢!」
關靖回過神,轉頭,對上程羽珊天真無邪的笑臉。
「你也看到了,我試著跟她聊,想化解她對我的歧見,而且,那姐真的很厲害,我想跟她學得很多,但是……」她作出一個無奈的苦笑,憂愁地輕鎖眉心,失望全寫在臉上。「她根本懶得理我。那姐跟部裡的女同事全處不來,不過,跟男的倒都有說有笑…」
「我不想再聽她的事了!」關靖突地暴吼。
從他繃緊的臉上,程羽珊知道已達成她要的效果,於是她好心情地笑道。
「好啊!那關董,要不要請我去吃飯?我忙到現在都還沒吃晚飯呢!」
她撒嬌的憨態,再次讓關靖憶起柔柔。心底的某處被觸動了,他急於藉著對亡妻的回憶,來抹去「那女人」,在他心裡勾動的暴躁和窒悶。
關靖點頭,「沒問題。」
倆人並肩走出新聞部的樣子,落入所有工作人員的眼裡。
耳語很快傳了開來——
「程羽珊是關董的新女友!」八婆甲壓低了聲音說。
「原來就是為了她,關董才常到棚裡探班。」八婆乙羨慕地道。「這接她去吃晚餐。從沒見過關董對哪個女人這麼溫柔過,看來這回關董用情頗深……」
「可是,之前不是傳那姐才是關董的女朋友?!」
「她哪能跟羽珊比?!看關董對兩個人的差別待遇就知道了,那婕頂多只是陪關董上床的女人,關董不會對那種人認真的!」
「喂,這下子那婕的主播位子還坐得下去嗎?」
「我看是快保不住噦……」
「那我們以後得對羽珊好一點。」
「對!對!」
一群八婆很難得地達到共識。
第五章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而來,只知有種奇妙的牽引讓他不得不來。
關靖將車停在路邊,下車。抬頭看——
顏媽媽流浪動物之家。
其實不用看就知道他沒走錯地方,籬笆內的狗吠聲已經足夠了。
鐵門沒上鎖,顯然主人不認為有必要。
誰要偷流浪狗呢?
他開了鐵門走進去,狗兒對他狂吠,不過倒沒有對他這個陌生的闖入者展開攻擊。
他一眼就看見她,吵雜的汪汪聲讓年輕女人抬頭望向他的方向。
沒有上妝,卻仍擁有一張素白的臉蛋。他向她走去,直到走到她面前才站定。
俯視她,因為她蹲在地上,地上是挖開的泥坑,旁邊擺了一株樹苗。
「你在種什麼?」他微笑。
女人雪白的臉頰漲紅,片刻又轉為慘白。
她什麼也沒說,從地上站起來,匆匆往後跑。
「為什麼逃走?」他不花什麼力氣就拉住她吊帶牛仔褲的肩帶,把他拽了回來。
「我——」這會兒她的臉又紅了,關靖發覺他還是第一次遇見一個那麼會臉紅的女人。她骨碌碌的大眼、豐富轉變的表情,更令他覺得有趣。
那婕可不覺得有趣,她恨不得遠遠避開他——
不對啊!這可是她的地盤!
「你來這裡做什麼?!這是私人的土地,請你立刻離開。」
他沒有被她恰北北的語氣嚇跑,反而氣定神閒地指著大門邊的一塊招牌——
歡迎參觀,領養她們,給它們一個家。
「你並沒有不讓人進來吧!」他指出一個明顯的事實。
那婕語塞。
「我才不信你會想養狗,」那靖悻然嗤道,就算他要養,應該也是那種有純正血統的狗吧?!
「你很瞭解我?」他挑眉。
「我……」原來他還是不認得她,而她當然什麼也不會說,只是心頭悶悶的,說不上是怎麼了。
「算了,你要看就看吧!小狗大部分都在開放的空間裡,大型犬關在後面的鐵籠裡。」
她不理他,蹲回原來的地方,繼續工作,祈禱他自覺無趣就這麼識相地離開。
但顯然他是個不輕易放棄的人。
那婕感覺有一道陰影遮住了她。「你怎麼,還沒走?!」
「你的表現很冷淡。」他沉吟地看著她。「一般來說,你不是應該親切一點、熱心一點,你希望把狗兒送出去,不是嗎?」
那婕冷冷瞪他。「如果你希望我跪下來舔你的腳,那很抱歉要讓你失望了。」
「你很特別,跟我所接觸的人都不一樣。」他不覺被冒犯,反而失笑。
「廢話!我又不想從你身上要到什麼!」
關靖一怔,片刻瞭解年輕女人確實命中要點。由於他的出身、他的地位,身邊一直充斥著那些想討好他的人,正因如此,年輕女人的表現更令他覺得新鮮。
她沒理他,繼續跟那個泥坑奮戰,看她用力鏟土的樣子,幾乎像是把它當成某人的眼珠子了。
之後她將幼苗粗魯地塞進洞裡,力氣大得幾片葉子都掉了下來。
他不知道這女人在生什麼氣,她是脾氣一直都這麼古怪,還是因為他?
總之關靖看不下去了,他蹲下來,搶過她的鏟子,將那株可憐的幼苗挖出來,再平穩地種回土裡。
那婕本來要抗議的,可是他熟練的動作讓她訝異得忘了該說什麼。
她怔怔看著他厚實的手掌,堅定而溫柔地對待那株幼苗,驚異地看他毫不猶豫地將那只名貴的皮鞋踩進泥巴裡,他亞曼尼的西裝沾上了塵土,而他根本不在意「我沒想到你也會種花。」
「我本來不會的。」他微笑,那雙平時冷硬嚴酷的黑眸,突然湧進一抹深沉的溫柔和哀傷。「是我太太教我的。她去世之後留給我一個花圃,要我好好照顧它;我沒有忘記對她的承諾。」
那婕想像那個畫面,想像他溫柔的澆水施肥,想像他輕撫那些嬌弱的花朵,想像暴雨狂風來時,他焦急地替它們撐起一個保護網,想像他站在一片花海中,回憶與妻子的點滴甜蜜……
胸口像被什麼人緊揪住了,不能呼吸。
「你很愛你的妻子。」她開口,喉頭乾澀不已。
「是啊……」
他的眼神像陷入了某種又甜又苦的回憶,不論那是什麼,那婕只知道,在他的回憶裡,絕沒有她存在的餘地。
胸口的疼痛愈來愈劇烈,她只能本然瞪著腳下的泥地,久久不能移動。
關靖從回憶中拉回神,搖頭失笑。
這還是第一次他能開口談柔柔,而且竟是對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女人,或許是因為她坦率的性格,又或許就是因為陌生,所以他才不用顧忌。
「奇怪,我怎麼會對你講那麼多呢?」
他的話讓那婕側頭看他。
「她是怎麼死的?」拜託!她幹嘛問?!開口那婕就後悔了——你沒看見他已經難過得要死了嗎?!豬頭!
「難產。」關靖的臉變得扭曲。「她明知道自己有心臟病,不能懷孕的,卻偷偷瞞著我……」
「孩子呢?」喂!不是叫你別問了嗎?!
「沒能保住。」他的聲音遲滯平板,聽來無情,可更顯出深沉的悲哀。
那婕有種衝動,她想抱住他、想安慰他、想抹去他憂傷的表情。
沒來由的,她就是生氣!生氣那個傷了他的女人!
「是她的錯!她幹嘛硬要生孩子!要不是她任性——」
「不准你說柔柔的壞話!」關靖立刻打斷她,他不容許任何人污蔑他心目中的天使。「你有什麼權利亂講,你根本不認識她[」
「我是不認識她。」那婕反駁。
「也很慶幸我不認識這種笨蛋,她以為她這麼做可以證明什麼?她崇高?她偉大?她為愛犧牲?哼!全是屁話!
真正愛一個人就不應該讓對方痛苦!因為真愛一個人,就更要好好保重自己,只因為自己是對方最珍貴、最在乎的。
「如果你要問我,我會告訴你,她根本不愛你,她只愛自己,愛那個壯烈犧牲的自己。」
下一秒,她才開始後悔。
他什麼話也沒說,臉色一會兒發青、一會兒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