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岳霏
「想揍人嗎?反正日本人一向粗暴凶殘,打女人不過是家常便飯……」
「妳滾,滾──」他陰沉的怒吼像冷鋒般襲向雪曼,背轉她的僵硬身子明白的下著逐客令。
雪曼挺了挺肩,抬起下顎傲然道:「不必你趕,我已經迫不及待想離開這個鬼地方。」語畢,她從容地開門離開。
才踏出艙房沒幾步,身後的門便被用力的關上,發出砰然一聲大響。雪曼驚懾了片刻才回過神,挺肩的支撐力量彷彿瞬間消失,渾身無力的她靠著僅存的自尊一步步走回房間。
直到躺回床榻,關不住的酸澀淚水終於傾洩而出。不願讓隔牆外的肯恩聽見,雪曼只好埋首枕間悶聲哭泣著。
她一向不愛哭,更厭惡以淚水示弱。
所以不易輕彈眼淚的她,即使是思念父母而忍不住鼻酸,也會硬生生吞下去,不教淚水磨損自己的鬥志。
但這次,她卻怎麼也止不住不斷的心淚──彷彿是心的缺口泛流而出的水珠,不然她的心怎會愈哭愈疼痛!
她哭什麼呢?
自己不是佔了上風嗎?譏諷得他快氣瘋、差點揍人,而且她終於親自辱罵一頓最討厭的日本人了不是嗎?
那麼,她到底為何而哭?
難道是因為他鄙視怨恨的眼神?還是,他那樣溫柔熱情的吻了她之後卻又冷漠無情的嘲諷?
雪曼心中自問自答著。一遇到疑惑,她總是這麼推理,而且總能很快找到答案。
但此刻紊亂的情緒及莫名的心痛,卻教她彷若進入深奧的迷宮,任她如何摸索,也尋不著出口。
明日下午將到達美國紐約港口,也是她離開伊娜號重回安琪亞號的返鄉時刻。或許,不再見這個反覆無常的傲慢男人,她清明平靜的心自有答案吧。
只是,她的淚為何落得更凶了呢?
終於見到自由女神像!
昂然屹立在紐約港外的自由女神像,頭戴太陽冠冕,身披白袍,右手高擎自由火炬,右手挾著「獨立宣言」。雙腳踏在美利堅合眾國的自由島上,莊嚴而美麗,彷彿正歡迎著渡過漫天大西洋遠道而來的他們。
站在伊娜號船首的雪曼,正遙望著這尊法國民眾為慶祝美國建國一百週年,而贈送給美國、象徵自由與民主的「自由照耀世界之神」,她內心裡充滿了無法言喻的喜悅與感動。
美國曾經是英國的殖民地,在英國一連串強制徵稅及不合理的剝削後,美國人民決定「不自由,毋寧死」,群起抗爭而爆發獨立戰爭,終於在一七七六年七月四日宣佈獨立。
從聖約翰學院的圖書館裡,她涉獵了許多的知識,尤其是歷史。對號稱「日不落國」的英國及歷史悠久的中國來說,美國只能算是仍牙牙學語的BABY;但是,在自由民主的政治下,經過一世紀的建設,美國894年的工業年產值已達九十五億美元,立刻躍居世界第一位。
相較之下,地大物博的中國卻仍是個故步自封的社會,國家的命運不是由人民自主,而是由皇帝一個人決定興衰──如果皇帝英明,全國便風調雨順、安定和樂;但若皇帝昏庸,則國家衰敗、民不聊生!今日中國若也是交由全國人民自由決定自己的命運,也許世界第一強國就不再是英國或美國,而是擁有肆仟陸佰多年歷史、面積居全世界第二大的中國。
一思及此,雪曼更加篤定自己返鄉的另一個目的──爭取中國由帝制走向民治而努力。愈來愈近的自由女神像,給予她更加旺盛的信心與勇氣。
再一個時辰即將到達美國紐約港口,也將結束這長達十多天的「伊娜號」之旅。整艘船上瀰漫著喜悅與興奮,有的船員已開始眉飛色舞地暢言這一星期的停留,該如何愉悅的享受美國女人的熱情及可大口大口喝的清涼啤酒。
雪曼在一旁微笑的傾聽著。十多天來的相處,讓她喜歡上這一群海派直爽的船員,他們有別於「安琪亞」號上人員的拘謹客套,反而熱誠開朗,毫不介意她是個黑髮黑眸的東方人。
也許因為他們的船長也是東方人吧,所以他們不會有一般英國人歧視其它種族,尤其是東方民族的情緒。而雪曼也看得出來,他們對肯恩相當敬重,即使被他嚴厲責罵,他們也不會回嘴或動怒,反而乖乖的聽令行事,有的船員甚至年紀比肯恩大上好多歲。
但不可諱言的,肯恩發怒的次數屈指可數,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和船員們一起工作,就像上船第一次遇見他時那樣。其實不生氣的時候,他幾乎算是個完美的男人,聰明且反應靈敏,長得又好看……搞什麼呀!她怎會讚美起這討人厭的傢伙!雪曼暗自生起自己的氣來了。像他這種陰睛不定、情緒反覆無常的男人,根本是差勁透了……「妳非得抗拒我的命令又靠近欄杆邊,然後再像個呆子一般掉進海裡嗎?」肯恩的聲音刻薄的在雪曼背後響起。
雪曼倏然轉身,看見一臉不耐煩的肯恩,還有挽著他手臂,一臉幸災樂禍看好戲的費珍妮。
一股莫名的火焰在她胸中燃起,血液中狂奔的不認輸因子讓她挺起背脊,露出一抹甜笑。
「反正,為了拿到錢,你總會再像個呆子般立刻跳進海裡救我,不是嗎?」
他危險地瞥她一眼。「是嗎?或許最後我決定寧可不要錢也不做個無聊的呆子。」
「唉,我倒是忘了,你本來就是個見利忘義、冷血無情的日本人。」她瞇起眼甜笑著反擊。
肯恩一聲冷笑。「這恐怕還比不上你們中國人的自私自利呢。」
費珍妮原本邀肯恩上甲板來散步,是想趁這最後的時間邀他至紐約曼哈頓區的阿姨家拜訪,怎知卻在這兒碰上雪曼,她可不想把這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尖牙利嘴的小魔女身上。
「肯恩,何必跟她生氣嘛,她若喜歡跳海就由她去呀,反正船員這麼多,她不可能淹死的啦,我們過去那邊散心……」
「費小姐,別這麼無情嘛,怎麼說我們也曾經同校同班過,而且我還曾『自私自利』地救過妳一命哩。」雪曼盯著她緊靠在肯恩手臂的噁心模樣,心中怒氣更熾,唇上的笑容轉為嘲諷。
費珍妮慌忙瞧了眼肯恩,面無表情的他令她不禁擔心這些天來建立的關係是否會因此而被破壞,或許待會兒她的邀請也會失敗,那麼她的計劃豈不付諸流水?不行,這關係到她一生的幸福,她絕不讓小魔女來壞事。
「說什麼救我一命,要不是妳在安琪亞號上勾引梅傑斯,還故意讓他對我反感,我才會因此而被劫,這都是妳的責任,否則憑我家在英國的勢力及地位,他怎麼敢動我?」看雪曼驚詫的瞪大了眸子,費珍妮決定再補上一句更具殺傷力的話:「而且據我所知,在被劫走的那些天,妳一直都是住在船長艙房裡……」
「住口,別再說了!」
費珍妮驚訝地看著出聲制止、且一臉怒容的肯恩,不懂為什麼他發狂似地瞪著自己,他該厭惡的是雪曼,不是嗎?
第八章
雪曼也同樣不解的緊盯著他,他的反應該是趁機嘲諷她而不是生這麼大的氣,為她……肯恩面色更沉,他撇過頭冰冷說道:「我只負責送兩位到美國,可沒興趣聽妳們的羅曼史,尤其別拿梅傑斯來弄髒我的耳。」
「肯恩,我不是故意……」
「別再說了。」肯恩深吸口氣後打斷費珍妮的話。「我不想再聽見妳和別的男人有任何瓜葛。」
驚訝,而後是喜悅,迅速佈滿費珍妮的臉。
「肯恩,難道……難道你對我……」她無限嬌羞地凝望著肯恩俊逸的側臉問道。
他莫測高深的點了個頭,撇唇笑道:「到了美國之後,我想找個時間拜訪妳的親人。」
「當然好!我非常期盼你的到來。」她更大膽的貼近他,對計劃能順利完成雀躍不已。
站立一旁已快噴出火的雪曼,再也擺不出什麼笑容,她不客氣地冷哼:「麥船長,恭喜呀,釣到費家這一條大魚,我看你以後不必上船,靠費家養你就夠了。」
「謝謝,這種機會可不是每個男人都可以得到。」他垂眸閒適地回答,沒有任何不安與慍怒。唯有十分瞭解他的人才能從他眸中讀到一絲冰冷。
看他不以為意的泰然,雪曼有一瞬間的怔忡,心中某個東西似乎也在剎那間碎裂,有絲難以言喻的疼痛正自心臟地帶漸漸蔓延至她的血液骨髓……「風變大了,不打擾你們兩位。」未再多看他們一眼,雪曼繞過他倆疾步走向艙口。此刻她只想快些回房,一定是船首的海風太大,否則她不會渾身冰冷地直想昏倒,一定是這樣!
肯恩一直不曾回頭,他的視線定定地停在愈來愈清楚的自由女神像身上。不知她手中那把象徵自由約火炬是否也能解放他的心,讓他得以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