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岳霏
但茱莉亞表面上悶聲不語,私下她卻好生整了珍妮一頓──在她抽屜裡放了數十條毛毛蟲,嚇得珍妮整整躺在床上三天,還惡夢連連。
全校學生都暗自竊笑不已,直呼大快人心。誰叫這個費珍妮平時惡形惡狀、仗勢欺人,背後又有瑪莉修女撐腰,許多人都是敢怒不敢言,所以後來校方要求清查捉弄者是誰,大家一致合作的閉緊嘴巴。即使校方懷疑是茱莉亞所為,後因沒有人願意作證而不了了之。
茱莉亞聞言,仍舊未作聲,專注於採摘小花。
「茱莉亞,有時候我還真是不瞭解妳。」凱琳已走下慺來坐在花圃邊看著好友說道:「好奇心一起時,妳的玩心比誰都重,像個小頑童般;有時思想卻又成熟得令人猜不透妳在想什麼。」
此刻茱莉亞卻歡呼地大叫一聲:「摘到了!這朵小花有六片花瓣耶!」她小心翼翼地捧著花獻寶似攤在手掌心上。
凱琳低首看了眼,又責難似的盯著茉莉亞:「妳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茱莉亞微微一笑,專注凝神手中的小花。
「這朵小花看似特殊,彷彿多了片花瓣就可以與眾不同,但誰料得到,就因為它的特別,反而讓它面臨先被摘下而注定早萎的命運。」她轉頭看向凱琳,淡淡笑著。
「我是個不屬於西方社會的東方人。說好聽點是出洋留學學習西方新知,實際上,卻是避開變亂。」茱莉亞一臉淒然。「我的國家就像是這朵六瓣花朵,因為地大物博,所以引來許多國家眼紅而遭致侵略,全國局勢一片混亂,而我也被迫有家歸不得。即使想盡情享受青春,一想到我父母仍在亂世梩掙扎,我就忍不住心痛,怎麼也快樂不起來……」
「抱歉,茱莉亞,我沒想到那麼多,原來妳心裡的壓力這麼重。」凱琳歉疚的說。
茱莉亞立刻咧嘴一笑。「妳幹嘛要抱歉?我這個人一向是三分鐘忘掉挫折的。而且我自有方法排解。」
凱琳凝視她片刻,似有頓悟的說:「該不會一整天窩在圖書館裡啃書,就是妳所謂的排解方法吧?」
茱莉亞是聖約翰創校以來,第一位將其號稱英格蘭最大的私人圖書館裡所有藏書看遍的學生。而她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有時連教師也得來請教她。這也是為什麼她調皮得過火但不致被重罰的原因之一。
「不,那是我的樂趣。」她搖搖手指笑稱。「妳不知道嗎?知識就是力量,擁有更多的知識,妳可以決定自己的命運,甚至……他人的。」她又朝凱琳眨了眨眼。「還可以捉弄他人以執行正義。」
凱琳不禁哈哈大笑。「妳這個小魔女!算準了瑪莉修女對妳也無可奈何,大不了餓妳一頓罷了!」
「值得啊。」光想到瑪莉修女花費半小時以上精心整治的頭髮瞬間崩塌,和她一臉鐵青的模樣,茱莉亞忍不住笑意盈盈說道。
「茱莉亞,再幾個月就畢業了,妳真的要回中國嗎?」凱琳一想起相處之日無多,不由斂緊了眉頭。
「當然。」八年了,多麼漫長的歲月。茱莉亞不禁唏噓。當初原本只預定初中畢業即返鄉,未料國內政局未見安定,父親硬是讓她又待下來繼續念高中。眼看著終於完成了高中學業,這次說什麼她也不要再留在別人的國家。
「可是……唐納森不是希望妳留在英國和弗雷一起上大學,等中國時局穩定再回去?」
唐納森是茱莉亞在英國時期的暫時監護人,也是她父親的好朋友。學校放長假時,茱莉亞就去他們倫敦的家與唐納森夫婦及其兒子弗雷共度。弗雷大她半歲,就如同她的兄長般親切。
不僅因為藺成剛所托,再加上他們夫婦也萬分喜愛這個聰明伶俐的「東方娃娃」──他們常以此暱稱茱莉亞。因此他們無不希望茱莉亞能繼續唸書;如此一來,她也可在英國停留較長時間。
茉莉亞微笑著搖頭。「我想回家──真正的家。而且我想念我的父母,他們已經保護我夠長一段時間,現在,應該換我回去保護他們。」
「為什麼妳不勸他們出來呢?既然中國仍動盪不安,政局紛亂……」
「不可能的。」茱莉亞忽爾仰首向東方遙望,幽幽開口:「我父親是朝中大臣,忠孝節義是他堅持的風骨,也是他效命朝廷以來遵行不悖的信仰,他是絕不可能棄朝廷社稷於不顧的。我想,他會堅守到清朝的最後一刻。」
唐納森叔叔並不排斥在她面前討論現今中國政局的變化,包括全國各地革命軍的起義、對帝制的質疑,以及清朝內政上的顢頇無知。她已經能預見未來也許有一番改朝換代的新局面出現,相對的,她也更加擔憂父親的處境。
「我們以後……還有可能見面嗎?」凱琳憂心問道。她知道茉莉亞一定會返回中國,屆時路途遙遠,兩人相交相知的深厚友誼能持續嗎?她真懷疑。
茱莉亞給了她一記甜蜜的微笑。
「有緣一定會再相見。妳瞧,中國與法國原本相距遙遠,而緣分卻縮短我們之間的地理差距,不僅讓我們同窗,甚而成為好友,這不是很奇妙嗎?」
「茱莉亞,」希望再度點亮了凱琳的雙眸。「妳知道嗎,我最喜歡妳的自信與樂觀,彷彿天下無難事,任何問題皆有答案。」
茱莉亞食指一伸,朝她腦袋瓜點了一點,搖頭笑歎:「妳呀,什麼都好,就是腦袋瓜裡裝了太多藍色〈意即憂鬱〉,老往消極處鑽。人生自古誰無死?大不了就是上去與天父作伴。」她指指天空。「最糟也不過如此,而我們現下的狀況卻是好上數萬倍。在這動盪不安、詭譎多變的時代裡,我們算是幸運兒了。」
「我真希望……能有妳一半勇敢就好了。」對於要回法國,凱琳可就沒有她來得樂觀。
「妳會的。記得我的話──永遠存著希望,凡事不到最後一刻,絕對絕對不要放棄。」
她堅定的笑容彷彿有感染力般,立刻傳至凱琳心頭,令她倍生了無數希望因子。
凱琳肯定的點著頭。
不遠處,晚膳鐘聲噹噹響起。
茱莉亞將手中的六瓣小花輕輕壓放進上衣口袋,然後揚起一抹輕快的笑容催促凱琳:「快走吧,妳的晚膳可別遲了。」
「咦?那妳呢?」
「妳忘啦?我的懺悔時間到了。」
一艘通體墨黑的巨型汽輪緩緩駛進泰晤士河。船首金色的龍形圖騰,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亮,如同她龐大壯觀的船身一般令人注目。
這艘名為「伊娜號」的巨大商船漸漸靠近港灣,水手拋下錨纜以固定船隻,然後從下層甲板放下長型舢板接至陸地。接著,一個個訓練有素的船員在大副傑克的指揮下,正以快速而井然有序的速度,將一箱箱來自世界各地的香料、絲綢、棉花、藥材等,運進倫敦港口邊「伊娜號」的專屬貨倉。
甲板上,昂然而立一位黑髮男子。鹹濕的海風吹起他一頭不羈的黑亮長髮,露出長久日曬下的古銅色肌膚。簡單的白襯衫、黑長褲,還有及膝馬靴,仍不掩他古典優雅、堅毅出眾的獨特氣勢。
「肯恩。」身穿深海藍制服的傑克打斷他的沉思問道:「這次我們預備在倫敦停留多久?」
麥肯恩沒有立刻回話,他仍凝神望著睽違已久、忙碌依舊的倫敦碼頭。
他在倫敦近郊有一棟豪華的莊園,有僕人,還有一位隨時等他召喚的美艷情婦。他擁有比十六年前與母親初來英國時更多更好的享受,除了母親已過世而不能和他共享的遺憾外,他該滿足於這一切,不是嗎?但出海逾半載,終於「回家」時,為何他沒有一絲興奮與渴望?
「肯恩?」傑克疑問的看著他。
麥肯恩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開口:「一個月後啟程。」
伊娜號上的船員大部份來自蘇格蘭及愛爾蘭境內,這次出海耗時半年以上。他明瞭大多有家室的船員莫不渴望能與家人多相聚,而且是帶回飽滿的荷包與無數禮物光耀返鄉。
「一個月?」傑克揚了揚眉。「那你打算怎麼度過這漫漫長日啊?」他與肯恩一樣單身。身為十年老友的他自是知道肯恩是個工作狂,寧可上船也不愛與女人廝混;不像他,可是個標準享樂主義擁護者。
「怎麼?要捨棄你那些紅粉知己來陪我啊?」肯恩不認真的回道。
「拜託!你那張冷臉我看了半年,難道還不夠嗎?我已經開始想念女人的柔軟身子了。」傑克老實不客氣的拒絕了。「我看你也回去抱一抱你的情婦安妮吧。半年不見,說不定她早忘了你的樣子。」
「我看你先擔心自己吧。」肯恩撇唇說著。他可從不擔心這種事,最多再換個女人罷了。
與他同年,長相較粗獷的傑克,此次在海上半年的時間留了一臉大鬍子,不仔細看倒真也認不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