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岳盈
她要他打開床頭櫃的抽屜,將厚厚的本子取出來。
「看完後,你就瞭解了。」她不勝歉吁的說,「這大概是我能為阿璇做的最後幾件事了。」
子靖默然無語,他瞭解曹母的情況。
「我走了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阿璇。我擔心她往偏處想,而這次……哎,她爸爸身體不好,我這一去,只怕他也活不下去,剩下阿璇一個人……我擔心呀…
「您放心,我會照顧阿璇。
他慎重的保證。
曹母眼眶濕潤,萎縮的嘴角淺淺一揚,「有你這句話,我什麼都放心了。」
「曹媽媽……」喉頭像塞了一團棉花般乾澀,子靖心情沉重,忽然覺得自己的肩上好像承受了千斤的重量,尤其是想到曹璇對他的逃避,他實在沒把握能達成曹母對他的期望。
「我對你有信心。」曹母投給他意義深重的一瞥。「我還有一件事想委託你……」
「您請說。」
她蒼白著臉,微微一笑道:「再過幾天就是阿璇的生日,我拖著命就是希望能陪她再過一次生日,看我的女兒吹蠟燭,臉上那種欣喜的表情。子靖,請你準備一個蛋糕,就你、我,和你曹爸爸,一起陪阿璇過生日好嗎?」
灼燙的淚水再無法禁制的淌流下來,子靖含淚點頭。醫生告訴他,曹母的病情早非藥物所能控制,隨時都可能會走。
到時候……他無法想像失去曹母的曹家會有多大的悲痛。對曹父和曹璇而言,曹母是他們的支柱,支柱倒了,他們還能……他不敢想像,除了盡力安慰他們外,他還有什麼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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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內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曹璇嚇了一跳,子靖推著盛放蛋糕的餐車從敞亮著的走廊穿過門口,蛋糕上的蠟燭光焰明滅,屬於男性醇柔、悅耳的嗓音充盈在室內。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另兩道低弱的聲音加入,那是她的爸爸和媽媽,曹璇的眼眶灼熱,視線很快蒙上一層霧氣,霧氣中,子靖的身影越移越近,那帶笑的俊顏上柔情萬縷,定定注視過來的黑眸放射出某種真摯、深刻的光芒,直入她的靈魂深處。
她熱淚盈眶,胸口有種灼熱直往喉嚨滾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怔怔望著他。
「生日快樂,阿璇。」他在她輕顫著的紅唇上點上一個吻,那吻如春風曖柔,拂在心頭的薄冰上,她彷彿可以聽見冰層碎烈的聲音。
「你……」她激動得聲音破碎,嘴角不住向上抖動。
重逢之後,不曾主動跟他說過一句話,由冬到春的一百多個日子裡,他總是體貼她,也不強迫,而此時此刻,積壓在心裡的萬千言語卻想要衝出喉頭對他傾訴,只是一時間不知該從何說起呀。
「今天是你生日呢.阿璇。」
他溫柔的聲音將她的視線從他臉上帶到六寸的小蛋糕。她注意到上面插的蠟燭,一共有二根大的蠟燭,兩根小的蠟燭;代表著她的年齡。三十二歲,她都三十一歲了嗎?曹璇有短暫的時間無法思考。
「許願吧,阿璇。」他催促道。
許願?有多久讓它徒然成為一種形式,茫然的心情從不知自己真正的願望是什麼?但此刻,她深吸一口氣,貪心的祈求所許的願望能夠達成,她希望……
可不可以再多給她母親一些日子?她真的不能失去她呀,雖然知道活下來的每一刻對她都是一種折騰;可捨不得,也承受不了失去她的痛……
淚水濕潤了她的眼睫,她壓抑下心頭的悲痛,用力吹去。
蠟燭熄滅了,子靖交給她一把塑膠刀,她劃開第一刀後,他便接手切了四塊。
曹母嘗了一小口;因一場大病而退化的味覺竟奇跡似地嘗到甜美的味道,她訝異的看向子靖。
「你從哪買來的?我從來沒嘗過這麼好吃的蛋糕。」
「我做的。」子靖驕傲地說,「是以紅棗和枸杞打成計,加在麵粉裡,我用的都是有機材料,吃起來爽口又健康。」
比起他的大言不慚,曹璇更驚訝的是他會做蛋糕。曹父接著便問出她心中的疑問。
子靖深情地看向曹璇,說:「你們出國之後,每年阿璇生日時,我都嘗試自己烤蛋糕,插上蠟燭,假裝阿璇在身邊,為她祝賀。當然,一開始做出來的蛋糕連狗都不見得願意吃呢,後來我越做越有心得,買了些食譜參考,竟也做出成績來。曹媽媽,或許還比不上您的手藝,但我覺得有一點您的味道了。」
曹璇心神震動,雖然他的聲音是那麼輕柔,每一字每一句卻像燒著火的字烙上她的神魂。
他會做蛋糕是因為她?
這是她聽過最動人的情話,她感到眼眶潮濕,繽紛如花落的往事——一閃過心頭,曾經那麼絕望過,曾經坐困在愁緒的泥沼裡無法自拔,難道都只是庸人自擾?
那些憂鬱,那些心痛,還有消失的一千多個日子……
「你做的比我好吃。有這麼好的手藝,以後我就放心了。阿璇最愛吃我做的西點,但自從我病了後……」
曹母的呢喃低語將曹璇從沉思中喚回,陣陣揪心之痛猛襲而來,她聽見母親接著又道:「以後有你做給她吃,我就放心了。」
她哇的一聲,再禁制不住淚水,在母親床前低泣。
「……我只要媽媽……」
「傻孩子……」曹母無力的輕握住愛女的手,眼中同樣貯滿淚水。
但很快壓抑住那份悲痛,試著讓自己的語氣輕快起來。
「今天是你生日,不可以哭。夜了,我有點累,你們回去吧。」
「我要留在這裡……」她激烈的搖頭,莫名的惶恐攫住她,曹璇擔心的緊握住母親的手。
「你這傻孩子,隨你吧。」曹母只是溫柔的看她一眼,便疲憊的閉上眼。
病房裡的氣氛靜下來,子靖將蛋糕拿去分護士吃,在外頭的視聽室坐了一會兒,回到病房探視。
曹父在躺椅上休息,曹璇則坐在床邊,一瞬也不瞬的注視著母親,彷彿擔心她會消失。
看出她臉上的疲憊,子靖溫柔的握住她的肩膀,耐心的道:「阿璇,我知道你擔心曹媽媽,但這裡有特別護士照顧,我們到沙發上休息,等你精神好一些,再過來。」
她沒有回答,幾秒鐘後,曹璇的手溜到肩頭握住子靖的,像是在尋找某種支持,微向他仰起的臉龐有著無助與彷徨,令人心疼。
「來吧。」他扶起她,曹璇沒有反抗,任他牽挽著到角落的沙發。
靠向他,感覺著他的體熱一點一滴的滲進她無依的心,聞嗅間都是他的味道。這樣的溫存曾幾何時擁有過?在那些無眠的深夜,她睜著眼,彷彿聞見他的氣味,環繞在她身邊的卻僅是冰冷的空氣,幾乎教她心痛得想死掉。
為了逃避那份痛苦,她以冷漠和怨恨封鎖住心,將有關他的記憶重重密封住,以為不去想,他就不再有令她心痛的能力,但那份相思的痛苦卻不曾稍減,壓抑的結果成了化不開的鬱結,幾乎摧毀她的身心,令她崩潰。
於是她明白,對他的愛永遠不會死,不管她如何努力想要遺忘,愛苗始終活在禁錮的夾縫。她只能任愛生長,任愛糾纏,將對他的思念發洩在圖文上。
以為兩人這生大概不會重逢了,沒想到母親的病迫她回到傷心之地,子靖來接機,安排母親的就醫事宜,所表現出來的關愛與體貼,如春風吹綠了夾縫裡的愛,也將猜疑拂開,她不禁質疑,重創她心靈的那幕會不會只是個誤會?
三年的時間足以將一顆癡心改變;何況是一顆原就辜負了的心,他還單身著,如果他愛欣荷,為什麼沒有娶她?
這些意念在腦申閃過,她靠在他溫熱、跳動的胸口,傾聽那穩定的心跳聲,每一個咚聲都充滿力量,讓她覺得安全、受到保護。睡一下吧,他的心跳哄誘著她,曹璇無法抵抗;疲倦的睡去。
看她終於睡著了,而且是安睡在他懷中,子靖心情激動。他擁著她,也合起眼簾,頭腦部清醒無比。
她今晚特別不安、脆弱,他何嘗不是。某種不祥的預感籠罩著他們。
就算早有心理準備,失去親人的悲痛仍不是可以輕易承受的,何況曹璇和母親的情感極深,要是曹媽媽死了,曹璇一定痛不逾生。到時他安慰得了她嗎?
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午夜十二點悄然消逝,接著是凌晨一點鐘、兩點鐘……夜色濃到核心,子靖的眼雖是閉上的,頭腦還是清醒著的。
倏地;他突然張開眼睛,曹璇在他懷裡同時清醒過來,守在床邊的特別護士接了緊急鈴。兩人快步奔向曹母,看到曹父也被驚醒,一同看著床上的曹母痛苦的抽搐。
「媽,媽……」她悲痛的叫著。
醫護人員很快趕來,接替了特別護士的急救工作。
時間秒秒分分的過,曹母掙扎著呼吸;含淚地注視著愛女滿臉的淒惶,接著看向子靖。他朝老婦人送去一個保證的眼神,她放鬆了,將眼光著向握著她另一手的丈夫,緩緩的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