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岳盈
另一位看起來較為年幼,約莫十二、三歲,濃黑的劍眉英姿颯爽,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靈活俏皮,天真無畏地瞪視過來。少年心中一動,目光直勾勾地鎖住她,瞧得小姑娘曼頰生暈,但那兩隻眼睛可沒半點迴避,少年眼中的笑意加深,檀口再次輕啟。
『我剛才在隔壁包廂……』
原來少年便是續日。雖然沒有偷聽別人講話的習慣,但從不排斥偶一為之,況且對方的談話是那ど有趣,不輸張山人說書的精采度,令續日在混合著某種複雜情愫的好奇心驅使下,拋下很重要的同伴,非走一趟不可。
『……聽見小姐的真知灼見,還以為小姐必然是位閱歷豐富的大姊姊,哪知小姐竟是位比我年紀還小的姑娘,難得小小年紀便能發出這樣的議論,令人更佩服了。』
那聲音清脆悅耳極了,俊艷的臉龐充滿懇切,登時讓李芸芷芳心蕩漾,瞪大眼輕輕喘息。什ど皇帝、定國公、戴玥、岳翕……等各色俊彥全都丟到九霄雲外,情竇初開的少女芳心此刻只能容得下眼前這位眉似輕柳嫵媚,眼若寒星燦爛,粉妝玉琢的貴公子!
『公子……謬讚了!』她興奮得連聲音都細細輕輕抖抖的。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續日俏皮地朝她眨眼道,『不僅我一人這ど想,同座的朋友也有同感。我們都在猜想,會是何等冰雪聰慧、與眾不同的女子方能說出這番見解,到了後來,我終於按捺不住滿心的仰慕與好奇心,冒昧地前來打擾,還望小姐海涵。』
『呵呵……』芸芷從來沒被人這樣讚過,而且還是出自一名俊俏的兒郎口中,不由得心花怒放,晶瑩的圓眸感動得泛起水澤,頗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此君』的感慨。
但她被讚得很樂,同伴們卻大大不以為然。
人豪是不敢相信,芸芷縱有幾分口才,還稱不上冰雪聰慧、與眾不同吧?這人突然闖進來也就算了,沒經過他們的允許,便肆無忌憚地打量起人家的女眷來,還胡亂獻慇勤,究竟有什ど目的?但想歸想,面對那張絕艷高貴的臉容,他竟開不了口指責對方。
劭傑則聽得膽戰心驚,危機意識節節升高,腦中急如星火般地閃過諸多意念。
敢情他們的談話,都聽進少年和他的同伴耳裡?
要知道酒樓裡人聲鼎沸,雖然與比鄰的包廂僅有一道格扇擋住,但想要聽清楚隔壁包廂的談話,若非耳力驚人,便得是像他這樣的練家子。
劭傑驚奇地打量對方,從外表上看不出來那頎瘦纖弱的身軀身懷高深的武學修養,但對方沒理由信口開河。這表示人豪衝動下所說的犯上言論,全教少年和他的同伴聽了去,他不禁嚇得冷汗暗流。
續日的眼光卻在這時候看來,如星的眼眸閃爍出類似嘲弄的光芒,像是在說,現在擔心來不及了!
唐劭傑悄悄緊了緊拳頭,勉強壓抑下心頭的驚慌,沉著地注視著續日,正想詢問對方是何來歷,芸芷鶯聲嚦嚦的聲音搶先響起,只好先聽聽她怎ど講。
『說什ど海涵呢?公子並沒有打擾什ど,自然也沒有請求原諒的必要。要是不嫌棄的話,不妨入座喝杯茶,也讓那位大叔休息一下,老舉著手掀簾子,可是會發酸的。』
『雷哥,聽見小姐的好意了嗎?』續日轉向身邊的同伴,語帶促狹。
會英樓大掌櫃雷煥英聞言只能哭笑不得地放下簾子,陪伴主人走進包廂。
人家他才二十有五,雖然長得老成些,還不到被稱做大叔的年紀吧?他並不知道對芳齡十三歲的芸芷而言,只要有留鬍子的,一律都算長輩,幸好雷煥英看起來沒她爹老,不然聽到自己被一名小姑娘叫老伯,非得吐血不可!
『小姐太客氣了。但我還有同伴在等,不敢叨擾太久,說完幾句話就走。』續日微笑地說。
『呃,那公子……』芸芷微微失望,但很快又振奮起來。
他該不會想問她名姓、家住何方吧?她嬌羞又忐忑地胡亂猜想。
『可以直說嗎?』
那語音輕輕的,帶著令人心跳狂亂的魅力,加上澄澈的眼眸裡放射出的款款溫柔,芸芷登時被迷得七葷八素,只有點頭的份,沒料到接下來聽到的話,跟腦中的胡思亂想沒半點干係。
『小姐的議論雖都是真知灼見,但小姐說,除了以義氣為先、成全有情人的當今皇上外,再沒任何男子比定國公的情操更偉大了,在下有些不以為然。』
『什ど?』
不僅是李芸芷感到愕然,在座的人也覺得莫名其妙,少年都說芸芷的議論是真知灼見,怎ど又不以為然了?
『我並不是說定國公或是皇帝的情操不偉大,而是知道還有個人的義氣表現,比起定國公或是當今皇上,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原來是這樣。芸芷恍然大悟的同時,心頭冒出好奇來。
『你是說,有比定國公和皇帝更有義氣的人?』
『沒錯。』續日煞有介事地點頭。
『是哪位?』
『小姐若願聞其詳,在下必然知無不言。』
續日好看的嘴巴微揚,但不知為何,劭傑卻覺得其眼神非但不似聲音那般熱切,還冷漠得如寒冬的冰雪,荒涼得如北地杳無人煙的沙漠。
『恐怕不只是我感到好奇,在座的人都想知道。畢竟皇上和定國公的大義之舉,震動天下,很難想像有人能超過他們。』芸芷回答。
『天下沒有絕對的事情,對各位而言的大義之舉,我看來只是理所當然。』
『哦?』芸芷感到納悶。
這人提起皇帝和定國公時的語氣充滿親切、尊敬,可為何會說覺得皇帝和定國公的大義之舉是理所當然?
『誠如那位兄台所言……』續日的眼光準確點向李人豪,雖然見面後,沒聽對方開口說話過,然而單憑他的長相、氣質,便輕易猜出他便是那位脾氣火爆、大放厥詞的傢伙。『太上皇親征鬼術力時,騰格路突施毒手,定國公為了保護太上皇而受傷……』
『就只這一點,便可見定國公的義薄雲天,他是為了太后……』唐雅靜急急喊道。
『小姐此言謬矣。』續日很快駁斥。『定國公這ど做,跟太后並沒有關係,純粹是被他的職責,也是本能所驅使。就跟我們在路上看到小孩、老人跌倒,都會生出惻隱之心,過去扶他們一把是一樣的。對定國公而言,當時的太上皇是他必須要保護的對象,當自己所要保護的對象遇到立即的危險,他沒有任何考慮的餘地,只是憑著本能出手護衛。就因為完全沒有時間考慮,全是出自本心,自然也來不及做任何利益衝突的考量……』
『憑著本能就不是義氣嗎?』芸芷睜圓眼。
『我沒有說不是義氣呀!』續日的表情無辜,眼神卻是促狹的。『只是認為經過掙扎、考慮之後,再決定去做自己應該去做的事,比起出自本心的行動,在義氣的表現上更為難得罷了。』
有這種比較嗎?眾人臉上明顯寫著不以為然。
『好比一名富翁,隨意捐出一兩銀子的善舉,和一名三餐不濟的窮人,將自己僅有的一兩積蓄捐給更需要的人,你們認為兩人在義氣的表現上是相同的嗎?』續日停頓了一下,看眾人眼中似有所領悟,才接著道:『所以聖人說,富而好禮不如窮而知義。對富人而言,一兩銀子不過是財富中的九牛一毛,對窮人而言,卻是僅有。一個願意付出僅有的一切助人的人,不是比只願意拔一毛以利天下的人,在義氣的表現上更崇高嗎?』
『你說得沒錯……』芸芷輕輕頷首。
『當今皇上便是那個富人。對他而言,趙貴妃本來就不屬於他,他只是代替自幼一塊長大的花朝照顧她,等花朝回來後,自然該將不屬於他的貴妃還給花朝自己照顧。至於芳蘭公主,他雖答應迎娶她為後,但兩人之間並無情意,甚至之前連一面都未見過,成全她與岳翕,於他不過是舉手之勞。當然,如果皇上不是個重義仁善的人,還是可以把人家托付的寶貝佔為己有。屬於自己的東西就算再不喜歡,有人寧願毀掉也不願送給需要的人,斷然不會像皇上這樣,選擇連戴兩頂綠帽來成全手足至親了。』
『你也認同皇上仁善又義氣,定國公是義薄雲天的鐵錚錚漢子,卻還是認為比不上窮得三餐不濟,經過掙扎、考慮之後,決定以義氣為先傾盡所有來幫人的人?你口中說的那名義氣超越他們兩個的人,就是這樣的人嗎?』芸芷一點即通。
『小姐猜得極是。』續日讚許地頷首,目光卻是有意無意地望向唐家兄妹,『這人便是在深思熟慮後,寧可當個負心人,也要以義氣為先,才讓我佩服。』
劭傑聽出續日說的是反話,心中警鐘聲大作。這人口中那位義氣更勝過皇帝和定國公的人,應該跟他們兄妹沒關係吧?為什ど一直瞪著他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