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岳盈
「就叫你鳳兒,好不好?」她把玩著繫在他頸子上的鳳佩說。
既有鳳佩,應該也有龍佩才對,秋水沉吟地想著,注視著孩子哭累了的小臉,心中不由得編撰起小娃兒的故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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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愛子身上那塊龍形玉珮,景文不由悲從中來,幽幽地歎了口長氣。
那張美麗的小臉蛋,此刻正平靜祥和地酣睡著,跟數刻之前的狂啼猛吼簡直是判若兩人。
記憶中,他不記得愛子曾如此喧鬧過,莫非他知道了自己的孿生姊姊被只鵰兒帶走,生死不明,所以才會傷心地吵鬧不休?然而,為何現在卻又安靜地沉入夢鄉?難道是鳳兒無恙,為人所救?
他已經托請各地行商代為打聽擄走愛女的那只白鵰下落,可是已經兩天了,卻一點消息都沒有。
「莊主,福來說東方老爺已經到了。」蓮香恭謹地對景文稟道。
「好,叫福來請東方老爺到書房等我,還有,要二莊主也去。」
「是。」蓮香離開去傳達莊主的意思,心裡卻在犯嘀咕。莊主未免太過寬厚,若不是這位「二莊主」帶來的人搗蛋,小姐也不會失蹤呀!然而,儘管她再不情願,見了人家的面還是得喊聲「二莊主」。
景文又深深地看了愛子一眼,才對梅香說:「好生伺候少爺,還有,等一下夫人醒了後,派人告訴我一聲。」他轉身離開,在前往書房的一路上,心中的思緒宛如波濤般洶湧。
自從兩天前的慘劇發生後,龍鳳山莊就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當中。
明瑤因為悲傷過度而幾次昏厥,母親則因驚嚇過度而時時作噩夢,甚至陷入癲瘋狀態,使得景文心力交瘁。其實他何嘗不想像妻子一樣,以眼淚發洩心中的悲痛,甚至陷入昏睡當中,可是他身為一家之主,肩上的重擔強逼他不能倒下去,他有太多的事需要處理。
景文走進書房,發現東方明已經在等他了。
「東方兄,麻煩你了。」他疲憊地說。
「趙兄何出此言?我們是知交,又是親家,本來就該互相幫忙。東方明只遺憾未能幫上更多的忙。」
「東方兄已經幫我太多了。」景文悲慼一笑,正待再多說些什麼時,一身縞素的景武走進書房來。
「大哥。」景武欠身為禮。
「景武,來見過這位東方先生。」
「景武拜見東方老爺。」
「世兄就不用客氣了。」東方明淡淡地回禮。
三人重新入座之後,景文對弟弟說:「景武,我已經請東方兄托人處理你在洛陽的債務,並通知弟妹你會晚些時日回去。還有,一個月之後,東方兄要返回洛陽,到時候你跟他一道回去,在路上也好有個照應。我跟東方兄商量過了,請他代撥一百兩黃金讓你使用,相信對於你的生意應該有所幫助。」
「但是我娘的喪事……」
「姨娘的喪事我會發落。景武,你也知道家母病重,不能再受刺激了,所以姨娘的喪事只怕得辦得簡單些。」
「我曉得,景武給大哥添麻煩了。」景武垂下頭拭淚,雖然大哥不責怪他帶來災禍,可是侄女生死不明之事,卻令他耿耿於懷、滿心歉疚。本來他是不該再多要求什麼的,然而為了母親,他不得不厚顏相求。
他抬起頭懇切地說:「可是大哥,景武還有一件事相求。」
「什麼事呢?」
「先母在世時,心中一直有個願望,那就是死後能跟爹埋在一起,還請大哥成全。」
景文為難地蹙起眉來。「景武,不是我不通人情,可是現在這種處境,我的確相當為難。這樣好了,這件事我會盡力而為,我們先把姨娘的骨灰放在獻福寺,然後,我會找機會讓她葬在亡夫身旁。」
「這……」景武低頭沉思片刻,才勉強點了點頭。
「那事情就這麼決定了。」景文揉了揉太陽穴,歎出一口長氣。
「趙兄,你放寬心吧!我看鳳兒的面相不像是短命之人,我相信她一定會逢凶化吉。只要再多些時日,你們必能父女團圓。」
「但願如此。」景文深深地看了東方明一眼後,將眼光移到灑落書房的陽光,他多麼希望自己的心情也能像午後的陽光般明朗。
※※※
她看到自己在綠色的草原中和一對白鵰嬉戲。
那些比她還高的茂密野草遮掩住她小小的身影,一個男人突然從草叢中竄出抓住她,她嚇得哇哇大叫,小小的身體被他拋向空中,又落進他寬厚的手掌,連續幾次的拋上落下,逗得她呵呵地笑個不停,她在男人的眼中看到自己喜悅的笑容。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山坡上傳了過來——「長天,帶鳳兄回來吃飯了。」抱著她的男人最後一次將她拋向空中,然後,抱緊她小小的身體,幾個起落就來到女人身邊。他將她放在肩上,摟著女人朝山坡下的小屋行去,一雙白鵰盤旋在他們的頭上,她伸出小手迎向夕陽的餘暉。
「龍兒,該起來吃飯了。」
溫柔的呼喚聲將最後一抹餘暉打散,她張開惺忪的睡眼,母親慈祥的笑容映入她的眼簾。
她打了個呵欠,抱著母親軟軟的身體撒嬌。
「龍兒,是不是作了個香甜的夢?瞧你在夢裡也笑得這麼開心。」明瑤親吻孩子柔嫩的臉頰,呼吸著那帶有乳香的體味。
「龍兒夢見自己在草原裡和一對白鵰,還有一個很和氣的大叔玩耍,然後,一個美麗的大娘叫我們回去吃飯。」
「你……你真的夢見這個?」明瑤激動地望住她那對璀璨如星辰的眼睛。「你夢見白鵰?還有自己?」
「是呀,可是夢裡龍兒不叫龍兒,大娘叫我鳳兒。」
明瑤將孩子摟入懷裡,一顆喜悅的淚珠自眼角滑落。
她的兒子沒死!
她咬住下唇,心情如波濤般翻覆不定。
她曾經聽人說過,雙生兒通常能心靈相通,景文也曾告訴她孩子是被鵰兒抓走,再印證剛才女兒所說的話,她幾乎能肯定她的兒子尚在人世。可是他在哪裡呢?她望著女兒那張天真無邪的小臉發愣。
那有著同樣一張美麗臉蛋的小男孩到底在哪?她必須尋回他,可是該到哪裡找呢?
明瑤心痛地摟緊女兒,不只是因為失子之痛,同時也有一份對女兒的歉疚。她不能把女兒打扮成嬌俏美麗的小女娃,只能讓女兒日復一日地著男裝頂替失蹤的弟弟——為的只是她的一片私心。
她無法想像如果十年之後仍找不到兒子,她的女兒會有怎樣悲慘的遭遇……女兒不能嫁給心愛的男人,也不能迎娶女人,她將一輩子活在謊言的痛苦中,就像她的母親一樣。
每次面對婆婆和丈夫時,明瑤都會有心虛的感覺。好在婆婆一直未能從那場驚嚇中恢復過來,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終於在上個月撒手人寰,那著實令自己鬆了一口氣。明瑤羞慚地想著,她實在是個壞媳婦,不但不對婆婆的死感到哀傷,竟然還暗喜於心。
不過在表面上,她仍像個孝順的媳婦般在婆婆墳前哭號,心裡卻害怕婆婆會從棺材內爬起來指責她。
「夫人,該用膳了。」桃香走進房裡提醒她。
明瑤從紛亂的思緒中清醒過來,拭了拭滿臉的淚痕,替孩子添了一件衣裘後,才拉著女兒的手走向膳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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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他十歲,躺在柳樹下面睡午覺,再度夢見一個和他長得很像的男孩坐在一間華麗的房裡吃點心。
他在夢裡因點心的香氣而流口水,他幾乎可以嘗到桂花糕那甜而不膩的味道,還有冰糖燕窩爽口的滋味——其實他連看都沒看過那些東西,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曉得那些點心的名字。
在他身邊……不,是在那個漂亮男孩的身邊——他不得不在心裡承認,那男孩不但穿的衣服比他好看,連粉雕玉琢般的臉蛋都勝過他一籌——圍繞著數名美麗的女子,她們一會兒替他拭嘴,一會兒又朝他手裡塞東西,忙得不可開交。
而坐在那男孩左邊的,是一個跟他娘一樣好看的慈祥夫人,她正和身旁一位衣著華麗的貴婦談話。
突然,他的眼光被男孩右手邊的小人兒所吸引。那是個年約八、九歲的小女孩——雖然他沒見過什麼小女孩,可他心裡就是知道——她梳了個雙髻,臉頰紅通通的,像櫻桃般的小嘴微微咧開,露出可愛的虎牙。她近乎著迷地望著男孩唇邊的芝麻屑,然後俯過身啄了一口。
他覺得自己打顫了一下,彷彿能感應到那柔軟的小嘴貼在皮膚上的感覺。
「潔玉,太不像話了。」那位貴婦佯怒道,聲音中卻夾雜著一聲輕笑。
「月眉,別介意,潔玉年紀還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慈祥的夫人忍著笑道。
「我可是半點都不介意,畢竟他們是未婚夫妻。不過你也知道,潘家的規矩又臭又長,我婆婆若是看到潔玉這種行為,非當場氣瘋不可。」